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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钱锺书文学批评语体特征形成的原因(2)

焦亚东分享

  二、异量之美
  在新文化运动一路高歌之时,钱锺书还在家乡接受童蒙教育,对于这场必将深刻影响到他本人学术研究的革命懵然无知,遑论发表意见。然而十几年后,“文白之争”早已尘埃落定,青年钱锺书却“不合时宜”地发表了自己对于文言与白话的看法,这就是刊发在《国风》半月刊上的《与张君晓峰书》。在这封信中,钱锺书认为,文言白话之争表面看“已成Deadissue”,“已由时代代为解决”,“无须讨论”,但实际上颇值得反思:昔El新旧两派大起争端,是因为“双方皆未消门户之见’!,“各否认彼此根本上之有存在之价值也”;如今时过境迁,双方“气稍释而矜稍平”,方能有保留地于“异量之美”兼收并蓄。钱锺书接着写道:
  窃谓苟自文艺欣赏之观点论之,则文言白话,骖袒比关,正未容轩轾。白话至高甚美之作,亦断非可家喻户晓,为道德涂说之资。往往钩深索隐,难有倍于文言者,……若从文化史了解之观点论之,则文言白话皆为存在之事实;纯粹历史之观点只能接受,不得批判,既往不咎,成事不说,二者亦无所去取爱憎。若就应用论之,则弟素持无用主义(Futilitaifanism)非所思存,恐亦非一切有文化之人所思存也。一笑。
  由上述文字可以看出,与五四时期新旧两派歇斯底里或气急败坏的论辩态度相比,钱锺书的气度要平和从容得多,这其中自然也有时过境迁、语境大不相同的原因,但立论的角度和思维的方式更是决定这份从容之态的重要因素,请看这封信中的另外一段话:
  弟以为白话文之流行,无形中使文言文增进弹性(Elasticity)不少。而近日风行之白话小品文,专取晋宋以迄于有明之家常体为法,尽量使用文言,此点可征将来二者未必无由分而合之一境。两段话合观,可以更清晰地看出钱锺书的立场态度。
  首先,在立论的角度上,钱锺书实际上完全摒弃了从社会政治的角度看待语言功用的立场。信中很清楚地表明,讨论此问题的角度,一是“白文艺欣赏之观点论之”,文言白话,各有其美,深赜难解或晓畅易懂全在文章本身,并不关乎文字;二是“从文化史了解之观点论之”,存在即是合理,不必费言空论,心存偏执;至于其他角度(即信中所谓“应用”),钱锺书则明确表示自己与“一切有文化之人”一样持悲观主义(Futilitarianism)态度,换言之,那种将复杂的语言变革问题简单归结为政治启蒙的实用主义观点,是钱锺书“非所思存”的。审视问题的角度不同,看待问题的结论自然就有差别。对于钱锺书而言,从文学、文化的角度审视传统,始终是他作为一个批评家和文化人一以贯之的立场。其次,在思维方式上,钱锺书也全然没有当初新旧两派以偏盖全的思维定势,而是以辩证的立场冷静客观地分析文言、白话在文艺创作、文化传承方面的优劣,分析二者在现时状态下互通互补的可能。第三,在讨论问题的态度上,钱锺书也没有先人为主、意气用事,而是以一种从容平和的语气阐发自己的意见,决不轻言文言白话的优劣反倒相信“将来二者未必无由分而合之一境”。在他看来,白话在开启民智方面的普及意义,与文学家、批评家以典雅的文言进行创作、从事研究,不应该简单给予一元价值的判断。事实上,如果撇开语言在那个时代所担负的“启蒙”责任,我们早就应该注意到,在语言的社会政治功能之外,文言、白话并不是决定文学或学术优劣高下的因素,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以文言(而且采用的还是典型的传统批评文体)完成,并不影响其流芳百世的价值。当代的读者阅读古典名著、古典诗歌,也不会觉得它们在传情达意上有什么问题。
  文学作品与学术著述价值的高低不在于语言的不同,“文言白话,骖袒比美,正未容轩轾’,这种“异量之美”,才是这封信的着力阐发之处,也是今天我们反思白话文运动的关键所在。笔者认为,钱锺书在1934年的这封信中流露出的看法,直接影响到他后来在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中的语言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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