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糖,甜到哀伤——教师追忆姥姥的感人故事
记忆中的姥姥总是笑语盈盈,任由冬日的暖阳染尽她银色的发梢,轻抚她苍老的皱纹。看见我们的那一刻,姥姥捧出一把糖果,带着阳光下的五色斑斓和姥姥口袋的余温,雀跃进我们小小的掌心。幼小的我们便笑啊,跳啊,甜满整个冬日午后。
这捧甜蜜的记忆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追寻到了姥姥家的巷口。寻常的巷陌因为有了姥姥倚门盼归的眼神而爱意满满。我照例地踩着一成不变的放学路奔向姥姥家,老远便望见姥姥慈祥的身影,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姥姥,我回来了!”而姥姥总是笑呵呵地答道:“回来了!好!好!好!回来就好!”然后迎步上前,卸过我的书包。我便飞进了厨房。酱香满屋。“姥姥,又炒酱了?”我开心地问道。姥姥笑呵呵地为我一一展示当天的晚饭,通常有中午剩下的红烧鱼或是排骨、肉末炒酱以及特意为我准备的虾皮蒸蛋,还有刚刚蒸好的馒头和熬了一个下午的红豆稀饭。都是我的最爱。我总是在姥姥的喜眉笑眼下先吃为快。碰到小姨在家,她总是会挑拨似地说:“妈,你疼这个外撇枝子有什么用!”姥姥总是笑呵呵地说:“中用中用,怎么不中用?都是我的孙儿啊!看见他们我这心里就跟吃了糖一样甜。”她那特有的胶东口音和安徽方言混合的腔调,到现在还时常萦绕在我的耳畔,每每想起,心中总会翻涌出无限的暖意。有时碰到表哥也在,就是我俩为了谁能先在酱碗里挑肉而大打出手的时候,姥姥总会为我主持正义:“珊珊是妹妹,让妹妹先吃。”我就一边得意洋洋地挑肉一边斜着眼睛偷瞄垂头丧气的表哥,心里想着:“姥姥真好,真是我的保护伞!”
保护伞在我成长的一天天里渐渐地衰老了。就在我还没有准备好的某天,我的姥姥不再那么挺拔了,就在我还没有适应好的某天,我的姥姥不再那么能干了,就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某天,我的姥姥不再那么多话了。姥姥呀姥姥,您怎么能说老就老了呢?您得知我考上大学的那份喜悦仿佛还在洋溢,您捧着我硕士毕业证书的那双手仿佛还在颤抖,您看见我未婚夫时的那抹笑意仿佛还未消散……
远嫁千里之外的我回家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可是那份牵挂却是越来越浓烈。怀孕生子的两三年间我因为某些原因都没能回去,内疚的我总是妄想用金钱来弥补,虽然我也常常羞于自己的庸俗,可是妈妈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姥姥说家里很好,姥姥说年轻人负担重不要再给她买东西送钱了。其实,这两年家里一点都不好,姥姥,您不知道吗?八十高龄的您一次次地经历丧子之痛,您不知道吗?也许是家人们以为大家的守口如瓶真的瞒得了您。可是如果说您不知道,为什么您却不再主动向家人询问舅舅们的情况?如果说您知道,为什么您又总是埋怨舅舅们不来看望您?
舅舅们是不可能再回去看望您了,可是在您久久的等待里应该也有对我这个远在他乡的外孙女的盼望吧!可是我对您的思念更多地只有在记忆中蔓延了。
还记得上学时给姥姥剪指甲,姥姥的眼睛不好,所以剪指甲的任务就由我光荣得承担了,姥姥的手指细细的却也是有力的,常年的家务劳动早已使她的双手长出了厚厚的茧子。每次剪完后姥姥总是会仔细得欣赏并对我赞不绝口,此后逢人就夸她的外孙女如何如何中用。可是小姨说得才是对的,我这个外撇枝子总是指望不上的,在您需要照顾的时候,我却不在身边,竟然连我的妈妈您的大女儿也被我带走照顾我的两个孩子去了。万般无奈,84岁高龄的姥姥只好被送进了敬老院,每每想起这些除了自责我再也无言以对……
我还能记得小时候赖在姥姥家不走,偷偷躲进姥姥的被窝,就是为了能闻到被子里刚晒过的阳光的味道;我还能记得冬天骑车忘记戴手套,到家时双手冻成了红萝卜,姥姥二话不说拉起我的双手硬是塞进了她温暖的冬衣里;我还能记得陪姥姥闲坐,姥姥总会轻轻摩挲我的双手,还要拃量我的手腕来判断我有没有饿瘦……我记得的太多太多,可是姥姥却忘记了更多更多。
家里的来电有关姥姥的消息越来越少了,敬老院的日子应该更多地是波澜不惊了吧。只是渐渐地得知,姥姥糊涂了,谁都不认识了。可是,真的是这样了吗?再次见到姥姥已是她临去世前四天了,那天的姥姥静静地坐着,神情安详,满头的银发被整齐地梳在耳后。她的女儿女婿外孙女们都在床边列坐着,就像以前的以前逢年过节我们齐聚时那样,只是我的身边多了两个淘气的小宝贝。三姨让姥姥一个一个地认我们,每问到一个人姥姥都客气地嗯一声并点点头,就像对方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又或者是似曾相识的老朋友。轮到我了,姥姥居然开口说话了:“这不是珊珊吗?”还是那种温暖的语气,还是那么熟悉的腔调,姥姥,你真的就只认识我了吗?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可是又害怕姥姥看见难过,只是搂着姥姥将头躲在她的身后,就像儿时做错事后害怕地躲在姥姥身后逃避妈妈的惩罚一样。
可是就在那夜,姥姥平静地去了。
姥姥,您就这样平静地去了,在炎热的天气里还体贴地为子孙们送了场大雨;姥姥,您就这样平静地去了,奔赴了25年前您和姥爷那份相守的誓约;姥姥,您就这样平静地去了,带走了您四个女儿女婿和外孙们所有的眼泪。姥姥啊姥姥,我又一次这样叫您,您听得见吗?姥姥啊姥姥,如果我早知那夜咱们就会阴阳两隔,我抱着您的双手永不松开,您相信吗?姥姥啊姥姥,我们是糖,而今已甜到哀伤,您又知道吗?
【本文作者:王珊珊(微信公众号: 曲一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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