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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回忆故事:听爸爸讲那过去的故事(上)(2)

晓晴分享

  “这么严重啊!”对于肝炎方面的知识,我一无所知。

  大学生马上摆出一副天下无他不知的姿态告诉我说,201是怀化地区一家工厂的电工,经过马拉松式的顽强斗争,厂方领导才让他爱人作陪到长沙来治疗。肝腹水已经相当严重了,生命危在旦夕。我说,真有这么可怕啊!他说,那当然。一点也不谦虚,连几撮稀稀拉拉的头发也长得十分的狂妄,根本没有一分钟想表示俯首贴耳的迹象。他继续说,在我们国家,目前肝腹水的病人能治好的寥寥无几。啊吔,惊心动魄!我和中专生都情不自禁地摸起各自的腹部来,生怕也装了满满的一桶水。

  我说,眼镜护士小姐为何不来给你打吊针。眼镜伢子说,他餐餐能呷,所以免了。大学生正是不懂味,还在大谈特谈肝的构造、肝的功能以及“肝炎—肝硬化—肝癌”三部曲以及治疗肝的各种中成药,讲得我俩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说,算哒算哒,留着以后慢慢讲吧。他想了想,说,也好。最后,提出要给我俩号号脉。他不说摸,可见他非同一般的了!我想,既然他懂得那么多那么多就让他号一回吧,别挫伤了他的求学欲。于是,他盘起双腿坐在床上,眼睛似闭非闭,装腔作势又是看表又是号脉,忙了一通后,说我的脉比眼镜伢子好。我说,狗屁!本青年这么的强壮,一个早上呷六个馒头、二两稀饭,眼镜伢子才呷多少?是的啰,只呷我的三分之一,我的脉能不比他好吗?这家伙肯定是为了讨好本青年!怕我再喊他做宝,怕我随时都有可能射他一脸巴酽的痰,因为,我在病室有一次练功时没注意被他发现了,他啧啧地惊叹不已。

  大学生只好失望地苦笑一声,转过身去看肠子、肚子以及“狼心狗肺”的书了。

  四

  “呷饭哒呷饭哒!”

  奶声奶气,一个细伢子在喊……

  我和眼镜伢子迅速地操起了碗筷。打饭的地方离我们病室真是太近了,我们常常捷足先登。而这个曾经自称在部队搞了两个多月军事训练的大学生回回却慢慢吞吞。如果有枪,本青年非把他就地正法不可!这回,可把我气坏了,一脚对准他那肥实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下。他居然“书心”不死,又是看书看书。

  可是,他麻木得连“哎哟”也不,反而十分平静地对我们说,他最近写了一首诗。

  眼镜伢子说,你还写诗。我说写卵诗,诗人都是一群热血沸腾的宝。大学生还是愿意做热血沸腾的宝,他说我们肯定喜欢,但他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暂时不向我们公开发表。我们当然只能嗤之以鼻,不予理睬。

  走廊上,已经站满了男男女女的病友,一律黄黄的,很不经看。

  他们中间很多人说,开么子饭,乱喊乱喊,小屁眼。!

  这个乱喊乱喊的小屁眼,后来从404病室转到了我们病室,九岁,上三年级,是个人见了怕、鬼见了愁、猴子见了翻跟斗的角色

  既然出来了,离开饭的时间也确实快到了,大家都懒得再进去,在互相打听各自的病情。哪个黄疸指数不但没有下降反而上升啦,哪个过两天就要出院啦,哪个又是二进宫啦云云。

  大学生忽然感叹万千地说,什么病都可以得,唯独肝炎不能得。只要听说你得了肝炎,家人视其为瘟神,又是消毒又是检验;来医院探望,用脚代替手推门。坐也怕坐得,应付几句就走。一到医院就被禁闭起来,每天只有吃过晚饭才放你一二个小时的风,像坐大牢一样,所不同的是看守换成了护士,真是度日如年啊!

  你这家伙,我说,纯粹是个十足的悲观主义者,只看到黑暗的一面,看不到光明的一面。恰恰相反,我最喜欢得肝炎哒。

  “什么什么,你最喜欢得肝炎了啊!”大学生马上大惊小怪的叫起来。

  惹得走廊上的纷纷望过来。

  我说,你喊么子喊么子啰,我是最喜欢得肝炎哒!不痛不痒,呷得睏得,又不做事,几多的好啰!想脚鱼呷,二十块钱一斤的脚鱼就清炖来了。原来鳝鱼也不错!于是,不错的鳝鱼也红烧来了。乱七八糟的水果、罐头呷得本青年只好请你们帮忙。要是在家里,耶娘无休止地叮在我耳朵边“嗡”:咯大一个人哒,还要我们操心!哪里还谈得上呷如此昂贵的脚鱼呢?

  是的,我承认,今年我确实不小了,整整二十八岁了。一家五口人就我这么一个宝崽,耶老倌“想入非非”多年要抱孙子,他当然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他们像走马灯一样把一打一打的妹子往家里带。我说:“不要,你们没有注意她的颧骨生得那么高啊!克夫!你们愿意我短命啊!”我说:“见她娘的鬼去吧!那地方女人都喜欢偷人,我不愿意戴绿帽子!”我说:“她和一个伢子谈过两年爱,肯定和别个睏过觉哒!你们如果硬逼起我要,说不定哪天晚上我想着想着想不通就拿一刀子捅死她了!”他们齐心合力地吼:“你到底要找个么子样子的啊!”于是,我也不顾一切地吼:“我要恋爱自由啊!”从此以后,耶娘心如死灰,懒得过问我的终身大事了。可是,一听说我得了肝炎,娘老子急得两眼泪汪汪,耶老倌忙得上窜下跳,说咯又何得了啰咯又何得了啰,好像他们的宝崽已死到临头了!要是他们知道此时我还有一个正继续愿意把自己的一切无私地、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我的那位女大学生,真不晓得会怎样宠爱我了!

  眼镜伢子说得了肝炎好像也没有嘛咯不好,除了耽误几天功课。

  当然啰,我继续说,我们这儿的民主与自由的确太少了!比如说吧,我们饿得想去护理室“呷”报纸,结果,经常被粗言大语轰出来,好像我们这些病人除了吃药、打针、卧床休息,就不能关心国家大事,就不能争取一个病人应该享受的正当权利!一部大彩电明明是配给住院部的,可是,它睡觉的时间比我们还长。以本青年为首的已经多次向科主任、护士长提出来了,他们说什么看了影响休息,还是不看为好。结果,他们自己想看又不怕影响休息了。还要病人须知左须知右,就连你大学生这样遵纪守法的人不也说贴在墙上的那张《病人须知》写得太多了吗?日子真他妈的难过啊,报纸不让看,电视不让看,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的武打、爱情书看?所以,只好双手枕着脑壳宝里宝气地望着天花板发呆,去想急性肝炎慢性肝炎甲型肝炎乙型肝炎非甲非乙型肝炎丁型肝炎肝腹水肝肿大肝硬化肝癌……这便构成了我们住院的全部内容。

  让我这么一摆,他们都觉得住院部的确是个黑暗的王国,医生、护士是这个王国的最高统治者,我们病人则是失去了自由的奴仆。阳光虽然灿烂,我心里一片黑暗。不行了,病友们,这种长期僵死、封闭的局面是该打破的时候了!医生、护士、病人应当和睦相处,甚至还可以搞点联欢什么的活动。人家外国医院这点就大大的好。眼镜伢子马上响应,说应该找一根导火索,才能唤醒全体病友。我说,么子卵导火索,又不是搞爆破!大学生扑哧一笑。他见我要发宝气赶紧说,你们搞得他们赢?马上有人附和,说哪里有么子平等哟,老爷和奴隶能平等?富翁和穷人能平等?皇帝和百姓能平等?所以,医生和病人永远也不可能平等!我说,噢,一定要保证搞得赢就搞那还能做成么子卵事啰。人为什么要忍?千百年来,中华民族唯忍为上,以忍为荣。好宝。武士就不。我们怕么子,我们随时准备出院就是。再说,那个女大学生为了我一个人可以奉献她的一切,那么,我为了全体病友还有么子杂念不能抛弃呢?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我们一致认为“导火索”就是那个打饭宝。

  漂亮护士固然可恨,更可恨的还是打饭宝。形象恶劣、语言贫乏,一双贼眼如饥似渴,完全丧失了我们男人的立场。还从来就不好好学习,连武打、爱情的书也不看,更莫说什么肠子、肚子以及“狼心狗肺”的书了。一天到晚尽调妹子口味,笑嘻嘻的。经常乘人不备在这个妹子脑壳上摸一下,在那个妹子的屁股拍一下,他那卑劣的行为始终没能逃出本青年雪亮的眼睛。而且往女病室钻,一屁股坐下去,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起身。本青年发现他已经不下二十次了,搭帮他不是医生,否则,长沙地区将有大面积的妹子受苦受害。把持着分菜杀生大权的勺子,把一个个妹子打得嘻嘻哈哈,放松了革命警惕;把我们伢子打得咬牙切齿,怨声载道,而医院对此居然听之任之。想起来就有气!应当对那个打饭宝大喝一声了:不要嘻嘻哈哈了,嘻嘻哈哈很容易把一个个妹子笑入歧途

  正说着,忽然,小屁眼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推来一个氧气瓶,很快活地喊:“让开,让开!”

  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南门口的甜酒来哒”的吆喝声。

  小屁眼,你咯是做么子啰,我们纷纷问。

  他似乎很得意地回答我们说,四病室有个人快死哒。

  一位病友说,昨天还是好好的嘛。于是,就有了比大学生多得多的感叹。

  “哎,人是今天不晓得明天!及时行乐才是。”

  “以后可千万莫再到外头呷东西,我就是在外头乱呷东西得的肝炎。”

  “就是。出了院还要呷一向中药噢。”

  “那是。尤其莫呷酒。酒特伤肝。”

  大学生插进去:“护肝最好是呷糖,我父亲也得过肝炎,他一个月要呷二十多斤糖。”

  听得人直吐舌头。

  我当然不会高兴,愈是人多的地方他愈充分表现自己。我说,呷咯多,那你屋里不是要开个糖厂啊!

  他根本不正视我的警告,继续顽强地表现自己。

  我说,大学生你既然懂得咯样多,我请问你:有不有丙型肝炎。

  他看了我一下,忽然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一身肉打颤。 我说 你妈妈的鳖呀,笑么子笑么子啰!一下子,我觉得大学生又宝了许多。

  五

  形势大好。

  我的那位女大学生已经两次在月朦胧鸟朦胧的树荫下,把一只纤细的手让我握住,一往直前地在本青年的脸上乱亲乱亲,我说你还要不要命啊,会得肝炎的!她立即用手堵住我的嘴,说什么她求之不得,正好陪我住院。我的那个眼泪水哟,一下子作好了随时夺眶而出的准备。但是,我还是拿不准要不要和她继续持久地深入下去。因为,我觉得她比本青年还要可怕!

  与此同时,矮护士正在积极主动地向本青年靠拢。只要她一上班,我们就全体出动跑到护理室去量体重,“呷”报纸。遇到她上夜班,我们甚至溜出去看电影、录相。她积极配合,守口如瓶,绝对的效忠!目前,她正在努力复习,准备不久的成人高考。我完全鼓励和支持她。她说你也可以考嘛,我说不考不考,本青年的文化够用了。唉,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要不是想跳出这个鬼地方,她也不会考,中专毕业当护士已经绰绰有余。显然是想讨好我的意思,还以为我不晓得。她继续说,当么子护士都可以,肝炎科的护士当不得。我说,你们这儿的护士懒得屙血,开水要病人打药水要病人灌,甚至连救死扶伤的氧气瓶也喊病人推,每月还有营养费,很不错的。不错么子呀,她说,要不是想留在长沙,她绝对不会进到这个鬼地方来。她家在湘南一个偏远的小镇上。矮护士真是好,要是个个护士都像她,病人住院简直是一种享受。不晓得她的屁股和她的脸蛋会不会是一样的秀气?

  大学生这一向的表现也渐渐令人满意。好像只要我们不提起那个漂亮护士,他就会放下手中肠子、肚子以及“狼心狗肺”的书跟我们乱扯乱扯。后来,要不是那个女清洁工时时来骚扰,说不定我们会结拜成兄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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