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物形象初探
读红楼,很难略过那一场场宴饮雅会,一派的热闹繁华,各方人物登场,都带着自己的心思和故事,每个都与别个不同。
聚了一屋子的人,上至老夫人,下至丫鬟小厮,你一言我一语,往往对谈之间就将一个人物勾勒了大半,机锋暗藏,什么人什么性格说什么样儿话,断不会让人觉出半点突兀。
比如宝玉生辰的那一回,荣宁二府的人来了大半,吵吵嚷嚷,又是行令又是饮酒,但各处活动也都有各人的秉性可依,像那极爽利而不喜束缚的湘云就必是要划拳,不与众人射覆、打那闷葫芦去的。
又如螃蟹宴,长辈们散了后,黛玉是倚栏垂钓,宝钗是掐了桂蕊掷向水面,迎春呢,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
闹中取静,随意之举亦暗合各自的心性,黛玉惜花必不会以花为戏,宝钗大气端方与穿花人的安静细巧有别,迎春亦做不来倚栏的清雅风流之态,竟是一丝一毫也不得混淆,却又都同样怡然自得、别有情致,可观可触可感的静好安闲。
《红楼梦》从不吝于刻画极致的事物,而是肆意挥洒。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热闹繁华到了极致。
衰草枯杨,群芳散尽,枯寂悲凉到了极致。
大喜之后,往往迎来大悲。
情节安排极具张力,但人物却愈加生活化。
你看宴饮时,乌压压的一群人,笑逐颜开,说着俏皮话,或是在一旁恭敬侍奉,喜悦祥和虽未必是出自本心,但即便是应付式的虚伪,也如同家常过日子一般,真实可感。
可以说,在曹公笔下,极致留给了情节,而混沌的灰色地带则留给了人物,给予足够的空间,让人性展现出每一个侧面。
恶事常有,但似乎没有谁是绝对的恶人。
是是非非未必那么分明,更多的是小才微善、暗藏机锋和生活中的精打细算。
谁都不是一成不变,再刻板的人也偶有灵动之处,再超脱的人有时也不免流俗。
李纨平日里只知诵读女戒、针黹等事,将日子过成槁木死灰,听王夫人提起英年早逝的贾兰,却在众人面前失声痛哭,姊妹们一时兴起结社作诗,她虽无诗才,也总是大大方方地为她们拟题评诗;鸳鸯最是忠诚坚贞,琏二爷和她商议说要合作赚些体己,本不合家法,但既无伤大雅,她也就从旁配合;宝钗端庄温和,却也有滴翠亭扑蝶,不失女儿家的娇憨活泼,也曾经因为哥哥薛蟠一句冒犯的话,就在自己房中哭了半宿;妙玉性本空灵,六根皆净,却对宝玉青眼有加,待他与别个不同……
这样的人物,又如何能被一两个简单的形容词框住呢?
眉梢眼角,一举手一投足,都无可仿效。
一场又一场宴饮,是否越盛大就越易凋亡?
再怎么热闹,书中的基调,自太虚幻境的预示起,就注定了悲凉。
红楼一梦,三春过后,各自须寻各自门。
都是失意之人,但说到底,无人罪有应得,也无人可逃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