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与古诗词赏析(3)
体会王维 《新睛野望》中有一联脍炙人口的名句:“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这首诗我们就能感受到中国画的水墨层次感。这首诗写的不是江南,但很接近江南的景象:新雨之后,极目四野,千重绿色,层次鲜明。田间,湛青碧绿;远处水光如银;再远处,山色青葱;更远处,重重苍碧。整个大自然似乎无一不是明净而澄彻的。任是怎样无心于山水的人,也不容你不觉得眼睛都似乎明亮了许多。我想,倘使让傅抱石、李可染来构思,他们的画面也一定是如此的。如果只允许用一句话来说破这联诗句何以会“诗中有画”,那就是它具有中国画笔墨晕染的层次变化。一个“出”字,把人们的视野又拉出几十里开外。而且山是静的,峰似乎是动的,一动一静,又是鲜明的对比,因此远峰近岭,轮廓清晰。正如同看作画,随着画家的运笔,群山背后又现出一峰,画面上顿时更添一重山势。现在把两句对比一下:水本来是流动的,但诗人不取其流动而取其明亮,以静写动。峰本来是静止的,但不取其静止而取其崭然突兀,以动写静。近景、中景、远景来烘染“层次”的画意,从而使人耳目一新。
杜甫《绝句四首》中“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两句,大约是无人不知的。但自儿时学背这首诗起,一直不理解“门泊东吴万里船”有什么意趣。近读周振甫先生《诗词例话》,他有这样的分析:黄鹂在翠柳上鸣,白鸳飞上青天。从窗里看到西山上的雪,门口停着去东吴的船。黄鹏近景,白鹭远景,千秋雪远景,万里船近景。上联黄翠白青,用了四种颜色,色彩鲜明。这样,就景物的远近和各种色彩构成画面。千秋雪显得时间永恒,万里船显得空间广阔,含义深远(《诗词例话·情景相生》),这种宇宙观,在山水画中体现为“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宗炳《画山水序》)
白居易《忆江南》词中“日出江花红似人,春来江水绿如蓝” 虽然只有两句,却向人们展开了一幅观赏不尽的江南春水图卷。这幅图卷是用极为浓重的色彩,以强烈的红绿对比的手法画出来的。认识这两句诗中的画境,主要要抓住“设色”的技巧。中国画家布色也有这种手法。比如荷花,本来没有正红色的,荷叶也没有墨黑的。但齐白石、黄永玉却可以大胆地用正红色作花,川湛蓝色甚至纯墨色布叶。这虽是一种夸张,但在艺术上是极真实的,这种真实性就在于画家把色彩的属性强调到绝顶,因而易使人们感受到自然界内在的更纯的素质。在强调色彩这一点上,《忆江南》的作者和画家可谓不谋而合,都取得了异曲同工之妙。“红似火”,把红的属性提到了无法再高的地步,使“江花”红艳而且耀眼;“绿如蓝”,也把绿的属性提高到近于质变的程度,使“江水”深沉而透明。这就是这两句诗取得如画的艺术效果的奥秘。
再如,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就是如此。诗人写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这首写早春的诗,全诗并不见得怎样杰出,但第二句却可以说是一句绝唱。早春是一元复始万物复苏的季节,春草将萌未萌,新芽欲吐未吐。这时来到郊原,总会于有意无意之间,朦朦胧胧地望见远处一片似黄似绿,然而走近前来却又了无春痕。这是早春时节特有的景观。这句诗的绝,就绝在紧紧抓住了春草将萌未萌,新芽欲吐未吐的季节特往,似乎使人仍然感到原野上料峭的春寒。待人观察自然的细腻,对于景物的敏感固足以使人惊叹,但更值得惊叹的是他的表现手法:以不设色而见真色,如同国画写意的清淡雅致,色彩微妙,体现了墨分五色的中国水墨画的特点。以不设色而设色,于无色中见色。观郑板桥的竹,于浓淡之间确乎看得见他题画诗中所说的“请看十月清霜后,一种苍苍笼碧烟”。观齐白石的水墨芋叶,那饱含着水分的绿叶不是比什么真正的色彩都更真。所以,上述韩愈诗句中那若有若无的草色,如烟似雾的柳绿,全然是水墨画法所创造的境界:于无色中见真色。这种以不设色见真色的设色法,不乏其例。如“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如“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等对云气、山色的描写均是。画家的眼力犹如诗人,诗人的笔意亦犹如画家。故诗情中的画意也可以从设色中去寻觅。
中国画以博大精深的内涵和独具特色的民族形式风格,成为东方绘画的某种最高代表和典范,在世界视觉艺术史的长廊之中也堪称灿烂辉煌。正是在于中国画是融诗文、书法、篆刻、绘画于一体的综合艺术,而诗意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风流文采磨不尽,水墨自与诗争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