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书籍选择心得:有些书,不必读
有些书,不必读
当我徜徉在书店里,看到书架上有《陶渊明传》时,“便像得到了保证似地,立刻从书架上抽下一本”,毫不犹豫地买了。无他,只因为喜欢陶渊明以及他的诗文。
可是,当我真正地展卷细读的时候,却失望地发现,这本书其实并不咋地。无非是陶渊明的个人简历穿插一些陶诗而已。虽不敢说粗制滥造,但书中既无独特的分析见解,也无法像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那样典雅的语言艺术。半天时间,随手翻翻,再也没有兴趣动它一下。
董桥先生论读书时,曾幽默地说了一段比喻:
字典之类的参考书是妻子,常在身边为宜,但是翻了一辈子未必可以烂熟。诗词小说只当是可以迷死人的艳遇,事后追忆起来总是甜的。又长又深的学术著作是半老的女人,非打点十二分精神不足以深解,有的当然还有点风韵,最要命的是后头还有一大串注文,不肯罢休!至于政治评论、时事杂文等集子,都是现卖,不外是青楼上的姑娘,亲热一下也就完了,明天再看就不是那么回事。
董桥先生的比喻,可以解读为,什么样的书,可以读,该读什么,怎么读的问题。开卷未必都有益。这也是我提倡学生读书,但不是所有的书都拿来读的原因。且不说,世上的书你不可能读完,假使你能读完,也不必浪费时间和精力把那些泥沙俱下的书一一读来。
有些书,像众所周知的玄怪、恐怖、暴力之类的,面目狰狞,已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提倡学生读,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自不必说。
有些书,貌似好读,并且戴上了温情脉脉的面纱,熨帖心灵,全是正确的废话,其实并无多少价值,比如前些年一直流行的励志类鸡汤散文、时文荟萃等,尝几滴就算了,不能当饭吃。
什么书能让学生读,大抵遵循的原则是“跳一跳,摘得到”,即“在思想认识上高于学生,在文化视野上宽于学生,在表达手法上优于学生”。我经常提醒学生,不要把“自己能读得懂”作为标准,那样很容易在自己原有水平上重复,无法提升,也就是要避免“浅阅读”。
但是,现在有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倾向,尤其是以课程的名义让学生读一些艰深的古代书籍,需要保持警惕。
北京一位教小学一二年级的语文老师,介绍经验时说,给孩子开设了诗经、唐诗、三字经、弟子规等“课程”。据她说,学生读得很有“收获”,而且还“写了很多有感而发的文字”。看到她的PPT上打出的那些文字,我承认那一刹那,“是惊奇地叫了一声的”——但不是赞叹,而是毛骨悚然。天哪,一二年级的孩子,才识几个字啊,那么深奥的文字,纵然不是生吞活剥,死记硬背,也要花多少时间去消化啊,对于一个自觉读书的成年人而言都极其艰难的事情,一个7、8岁的孩子,如何承受如此之重?毕竟,孩子除了读书,还有很多游戏、玩耍呀。谁给你的权利,教孩子去读这些东西的?当然,这位老师说,这是“国学”,要让孩子植根,打下精神的底子。
想起了2013年7月,我曾慕名来到无锡东林书院。正闲庭信步间,院内传来童稚念书声,侧耳细听,竟是“之乎者也”。循声而去,果然在依庸堂旁的厢房里,看见了二十多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在上“国学课”。一年轻女教师挥汗如雨、声嘶力竭地领着孩子们正读着“人之初,性本善”。禁不住好奇,我也站在门外盘桓了一会儿。在这闹中取静的优雅环境里读书,原本是何等令人艳羡。可是看看孩子们,一个个的脑门上汗珠直滚,面无表情地哼哼着“人不知而不愠”,眼睛则左顾右盼,在窗外搜寻着感兴趣的东西,时不时飞过一只花蝴蝶,传来一声“知了”。这情形,我立即想到了鲁迅先生在三味书屋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的情形。门外园丁手持水管在为花草浇水,“哗哗哗”的流水声,飞流直下的壮观情形,其诱惑力大大超过了读书的乐趣,孩子们纷纷扭头向外,眼睛发亮,饶有兴趣地看着,尽管口中还跟随老师在念“性相近,习相远”,尽管边上坐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在配合着老师,不时地顾不上自己却一遍又一遍地用毛巾为孩子擦汗,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天地玄黄吼一通”。如此读经,是让孩子喜爱,还是厌恶?读书毕竟不是孩子们唯一的生活,尤其是现在的学校教育以及把孩子们折腾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放了暑假,孩子们却又逼迫着从学校转战到校外,开始了“第三学期”。虽说读经可以传承文化,滋养精神,可是,在这酷暑难当的夏天,孩子们却要被经典浸润得汗流浃背,抓耳挠腮,欲逃不能,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呢。很多时候,当我们怀揣良好初衷的时候,是不是也顾及一下孩子们的感受。更何况,如此的经典诵读,是真的动机纯良吗?如今打着诱人旗号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的事儿太多了。有人甚至把“国学”吹成了“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竟然还有人相信,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当年“冷风热血,荡涤乾坤”的书院,是成年人传经布道的政治游戏,是思想文化孕育之所,文明之风的发祥之地,时人以“躬登丽泽之堂,入依庸之室”为荣,哪里是这样对小孩子实施精神煎熬和时间盘剥的地方啊。不忍多看,转身离去。回来后,我胡诌了几句打油诗:
闹中取静读书地,古往今来圣贤范。丽泽堂前游客少,东林精舍学童多。
手捧经书四下望,心想夕阳快下山。东林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东林院。
我相信老师和家长的初衷一定是好的。然而,好心未必就做好事。教育要有善心,爱心,勇气,但也不能缺乏理性。引导学生读书功德无量,过分凌节而施,与学生阅读水平霄壤之别的书,令学生跳了也够不着,令人沮丧和厌恶,读得太吃力,没有意义,可以留待学生将来慢慢读。
老师的教育不可任性,不可置教育规律以及孩子的年龄特征、生活阅历等诸方面因素于不顾随性而为。教育,从来都不是“我想教什么就教什么”。老师也不能因为把学生培养成为“像自己一样的人”,而要把学生培养成“最好的自己”。比如,我对《红楼梦》情有独钟,前后读了五、六遍,现在读《脂砚斋评石头记》,“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即便如此,我只是告诉初中生,可以读读《红楼梦》,而不会开设一门关于《红楼梦》的课程,让学生都跟着我一起读红楼。快餐化、庸俗化、碎片化、实用化充斥的时代,我经常告诉学生,要读点有品位的书,比如我们的推荐书目就有《宋词之旅》、《怅望千秋》、《古典幽梦》等20本,无论是文字表达,还是思想内容,都略高于学生,基本符合“跳一跳,摘得到”的原则。
2015年12月10于上海师大附中举行的“中学生批判性思维培养与思辨读写教学实践研究”的课题会议上,于漪老师批评了《弟子规》一类的传统文本大肆进入中小学教学的怪诞荒谬现象,引发现场老师的共鸣。上海的余党绪老师认为,“学习传统文化,是为了达成对传统文化的理解。不能理所当然的把孩子当作继承某个文化的容器,文化继承只能在对话与选择中实现。传统文化的教学是为了理解传统文化,其目的归根到底在于培养现代公民。不是为了培养顺民、逸民,也不是为了培养士子、君子与圣人,当然更不可能是暴民,而是为了培养现代公民。如果忘记了这一点,那还不如鲁迅所说,干脆不读中国书了。”
传统的典籍当然可以读,“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是正道,用余党绪先生的话来说就是“读古人书,是为了做现代人”。
一言以蔽之,什么时候读,读什么书,怎么读,需要有所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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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梁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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