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挑战自我的美文欣赏:行走在山里
学习啦:我想,山总能规定我的轨迹,但它无法决定我行走的方式。下面我们一起看看这篇《行走在山里》。
我曾经在山脚下的一个小单位里,夏天的每个周末或节日总有几十上百台车经过门前进山,拉着帐篷炉子。他们的车上山前明光锃亮精神振奋,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下山后灰头土脸默不作声,累得快要散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山在后面紧追着,让他们带走那些灰烬酒瓶塑料袋。他们总是能够惊险万分的逃脱。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行走在山里,从春天走到冬天,从青年到中年。好多年下来,我和山互相看不顺眼。
在我成年之前,我习惯在平原上行走,心情好的时候顺着路走,心情不好,我会故意趟过一片水洼,或者跳进一道土沟,最坏的后果就是挨一顿打。有一次我踩着高跷摔倒后,没有挨打。躺在炕上的两个月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和所有的人,或者什么东西,我们的距离都应该在一个平面上,不应该离天空更近或者更远。
成年之后我住在山里,但我不知道山真正有多大。我追着一群青羊跑了好几天还是没有跑出山。青羊知道吃草的路,喝水的路,下羔的路,逃避追杀的路,就是不知道出山的路。我只知道出山的路,但我不能走。
在什么季节进山,进几次山,由不得我选择。夏天进山相对不那么糟糕。山在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一段舒缓的上坡路,路边有时候会有树。走到树荫下的时候,各样的鸟从这座山头吵到另一座山头,用各自的方言讲述自己的情绪,讲述我的情绪。
闻到野刺玫的香味时,我会扔下现成的路,不顾青草和马毛刺的阻挡,走得更远,爬得更高,去寻找香味的源头。青草在我脚下东倒西歪,伤重不起。一场大雨到来之后它们就能重新爬起来,但刺玫花等不到那场雨。
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山在前面不动声色。我经常离开它规定的道路,但总会在下一个转弯处不得不回归它让我走的路。它洒下几点小雨,又送来一阵风,为我洗脸擦汗。转过弯后就有几十万吨阳光劈头盖脸砸过来淹没我,砸晕我,从头到脚烤干我的水分。我身上全部的水分,不够一棵青草从生到死的需求。
我在大雨里行走,背着粮食、猪肉和蔬菜。过桥的时候想把猪肉扔进河里,爬坡的时候想滑一跤,让粮食袋子滚到山沟里。雨最大的时候,对着山骂脏话。雨让我看不到青草,听不到鸟叫,闻不到花香。山在我行走的时候,不断缩短雨水落到身上的距离,占据了衣服所有的空隙,占据了细胞所有的空隙。
深秋的早上,旱獭一家在我头顶的山坡上并排坐着,面向太阳,等着春暖花开。我曾经对它们的家做过许多坏事,用锨挖,用水灌,用烟熏,只是想要吃它们的肉。他们一定有亲戚或者朋友,在以前的某个时间变成食物被我吃掉。这个时刻阳光很虚弱,它们和我对视,平静得就像我们之间没有那些深仇大恨。
阳光和雨水都是有重量的。很长一段时间,山用不同份量的阳光和雨水,不断试探我的极限。
这种试探从很多年前开始,直到现在,我们彼此还是没有失去耐心。有那么一回,我差点想要终结这种试探。我开车顺着盘山路下山,满坑满谷的云从山脚爬上来,想要挡住车轮。那时候我想开车冲下去碾压它们,从一条更直接的道路走出大山。这让我想起坐飞机经过秦岭,绵密厚实的云层在舷窗外铺成一个大大的广场,没有边界,也没有谁留下脚印。如果机窗能打开,我会跳到云层上,踩出一条条小路,让后来的人走在我规定的路线上。
我用我愿意的方式,满头大汗,绕过或跨过青筋一样挣脱山坡束缚的松树根,只是为了爬上山顶,吼一嗓子。我觉得自己爬山很累,山在那里站了不知道多少年,一定更累。我累了可以在山顶喊出来,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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