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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八十年代的故事随笔:我的婆婆

春生分享

  今年清明节那天,早晨起来天就阴沉沉的,像又要下雨的样子。我们一家四口,老伴、我、女儿和小外孙,八点多就去庄南三畛地上坟了。

  坟地近旁的桃树林梨树,花开得正盛,一片片粉红雪白,都静穆在晨露之中。排碱沟两岸绿草如茵,沟底有细流淙淙地响着,像是人语细诉。来到坟地,我们烧纸、奠酒、献上食品水果、叩头,然后圆坟。一切都做完了,老伴说咱回,我却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看着青藤漫绕的坟头,那青灰的墓碑,那缕缕青烟渐飘渐远,我的眼睛湿漉漉的了。

  坟里躺着的两个人,公公和我没有在一屋生活的经历,谈不上长晚辈之情。而婆母却和我共同生活了二十一年。二十一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只是一瞬的时光。而对于过生活,二十一年,则是一段不短的生活区间。

  二十一年,婆媳之间该有多少事情要经过,一家人该有多少家长里短要发生。过去的岁月已渐行渐远,而往事却并不如烟,有些事在我的心里永远记得。想起它们,我便常常情不能自已。我多情么?也许是。但却绝没有半点哗众取宠、博取眼球的娇情。

  婆母小时上过学,孝义完小毕业,在她们那一代人中,算是有文化的人。所以,她的为人处事,和一般年龄相仿的农村妇女是不一样的。在婆母的身上,除了勤劳朴实以外,她还具有通情达理、豁达大度、和善亲切的好品德。人说婆媳关系难处,甚至不知那位先哲还有“婆媳是一对天敌”的断言,我却从婆母那里获取过难忘难舍的温馨亲情。

  我结婚那年,婆母六十二岁。最初接触到的婆母,一身黑蓝色的棉衣棉裤,头裹一方深棕色头巾,显得比她实际年龄要大几岁。也难怪,她们那一代农村中老年妇女,大多数都是那样。新媳妇进门,不知婆母脾气秉性,所以我多少还是有些怯生感。但很短的时间里,我的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了。一位和善亲切的母亲形象,在我心中渐走渐近了。

  那时,我在镇上初中任教,学校离家里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爱人在渭南城区一个工厂上班,一星期在家也就一天半的时间。我便对婆母说我不回家吃饭,在学校灶上吃,怕麻烦她。她听后却笑着说:“大灶上吃不好,你就回来吃饭,就咱娘们两个人,有啥麻烦不麻烦的。”于是,我就改买饭菜票吃大灶而为回家吃小灶了。

  每当我放学回到家里,总有现成的菜饭在等着我享用。我每天吃着不断变化花样的可口饭菜,听着婆母边吃饭边啦着的有趣的闲言笑语,我们婆媳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地消失。

  冬天晚上冷,婆母便让我和她睡在火炕上。她善言语,总是给我说那些陈年旧事。她说娘家在杜王,她却是在孝义长大的,赵家“七间底下”是她小时的家园。她说赤水的蚊子,孝义的银子。听老人说,有一年,孝义街中间的大涝池里,无数铜钱大的蛤蟆群体漫过街道向西爬出城门,去得无踪无影。有人说孝义的好风水走了。她说她的父亲在旧军队当师爷,替人打抱不平,在她十二岁那年被恶霸打了黑枪。她说她结婚的第二年冬天,有一天晚上遭土匪打劫,金银首饰衣物尽数被劫走,弄得她当下无棉衣可穿。她说大姐十岁上自己跟上剧团去学戏,拜余巧云为师,小娃上台前瞌睡,慌忙中踢倒了电壶……

  每晚听着婆母有趣的故事,在快乐之余,也长了见识。我分明感到了眼前老人的风趣和善亲切,当初的怯生感早已荡然无存了。还记得,偶尔我回到家时饭还没做好,婆母总是从灶火取出烤得干黄的蒸馍,或是烧熟了的红苕,叫我先吃着,她却在锅上案上忙着。我要帮忙做,她不让,说马上就好。

  冬天里,我的手脚常冻伤,手上的冻疮旧的没好新的又来。吃过饭的洗锅涮碗,婆母就常抢在我还未吃完时,就把锅案拾掇得干干净净了。我不好意思老人伺候小人,有时坚持要自己干这些活,她总是说:“你手上的冻疮见不得水,就这一点活,几下就做了,不用你。”

  八十年代初,电褥子还没普遍使用,床上的取暖设施也就是暖壶暖水袋了。当时我代毕业班课程,晚自习上完回到家里,总在十点以后。婆母总是早早地灌好暖壶,放在我的被子里,烘暖得被褥上下都热乎乎的。等我做完一些事上床睡觉时,坐在暖和的被窝里,不但冰凉的手脚得到了温暖,而且我的心也被这温暖感动着。我常嘱咐自己,一定要対老人家好,不然自己的良心过不去。知恩当报,为人师者,应当做到做好。

  我的两个孩子,是婆母一手带大的。从她们的襁褓期到呀呀学语,再到步入小学初中,婆母付出了比我还要多的辛劳。孩子小时,我白天的绝大部分时间在学校忙工作,婆母在家既带孩子又做家务。即便这样,她总是把孩子拾掇得干干净净,家务做得井井有条。

  她会给孩子教崔护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歌,她还会教“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的蒙学诗。她教给孩子有趣的童谣:“红虫虫,格崩崩,钻石山,进木洞,娃窑里,得了病”。她给孩子说笑话:“月亮明愰愰,贼来偷酱缸。聋子听见忙起床,哑巴高声喊出房。瘸子追上去,一把拉住头发,看看是个和尚。”……

  每当孩子以稚嫩的声音把婆教的诗背给我时,在高兴孩子聪明乖巧的同时,我总记着老人的功劳。我清楚地记得,因为上晚自习,我常十点以后才能回到家里。这时的婆孙,总是孩子趴在祖母的肩头闹着,祖母也困倦之极,几欲瞌睡了。这样的情景日复一日,我看在眼里,自责在心里。但婆母却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或有过不悦之色。每当我对她说些自责的话时,她总是说:“干公家的事,哪能由着自己。”多么难得啊,她的通情达理,甘受辛劳,在很大程度上,成为我搞好工作的坚强后盾,使我能够多年工作在教学第一线,安心地做好我的工作。

  记得在一次例行的全干会上,冯校长赞扬我的敬业精神,其中说到:“史老师家里有八十岁的老人,本当需要好好照顾,但老人还要分担家务……”。听着校长对我赞扬的话,我没有为自己受到肯定而激动,倒是为婆母多年的辛劳付出而热泪盈眶了。

  民办教师的经历是艰辛的,转为公办教师是所有民办教师的渴望。而考转为公办教师,需在有机会有条件的前提下长期备考。在我由民办考转为公办的过程中,除了自己的倍加努力之外,有婆母的功劳在其中。

  为了考试,我要利用晚上、假日不断地学习。尤其是临近考试的一个月、半个月里,早上不明起,晚上十二点以后睡是常事。这样就把几乎全部的家务推在了婆母身上。这对于七十多岁的老人来说,不能不是很辛苦了。但婆母总是对我说:“只要你能考上转正了,我受些劳也值得。”那时候,经常是我在后面房子看书,婆母在前面房子做饭、做家务、经管孩子。她把饭做好了,就大声地叫我出来吃饭,我才意识到又到饭时了。

  还记得,她在我忙着看书学习的时候,总时不时地给我送来洗净的水果,天很热时还有她在対门买的雪糕。她一边给我手里递吃的,一边叮咛我:“看一看,歇一歇,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1993年,我终于以优异成绩考取了中师民教班。录取以后,婆母为我高兴着。她和经常来家里打纸牌的老头儿老太太,说着我考试学习的辛苦,却从不提她的辛劳付出。我常想,婆母对于我的爱心,恐怕对自己的子女也莫过于此。我在心里告诫自己,遇到这样的老人,是你的福气,但要知福知恩。否则不配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大道理。婆母的任劳任怨,爱心仁泽,我永远记在心里。

  婆母性情直爽,说话高喉咙大嗓门。街道药店有个店员王聋子(外号)说,谁说话他都听不清,要问几遍才知道要啥药。光二×××说话他能听清,不用问第二遍。可见说话声高是婆母长久的习惯。说话声高者,往往性情直爽。人常说,再好的婆媳也免不了矛盾,上下牙齿还有瞌碰的时候。婆母说话声高,有时确像是在无端地对人发脾气。我有时也不免有错觉发生,也就在情绪上表露出来。每当这时,婆母总是主动给我解释,让我别往心里去,说她没有责怨我的意思,说一家安乐值千金,说知性者同乐。老人的诚恳善意,会使我的不好情绪很快烟消云散,代之的是愉快地工作,高兴地做事。

  婆母的直爽大度,使得我们婆媳在二十一年的相处中,从没有真正的吵过一次嘴,红过一次脸,结过一点怨。那种你抽我裂的紧张气氛很少很少出现,有的只是尊老爱小的和谐氛围。我们婆媳的和睦相处,也曾引来众邻里的不少赞誉。有的老人当面夸我孝敬老人,我都把婆母的好提在前头。那是我的真心话,绝非应付装门脸的虚言。

  2001年8月22日早晨,婆母突然地脑梗了。经多方治疗后,终因年纪大了而见效甚微。接下来的是,婆母除了脑子依旧清晰、说话仍然正常以外,其他的生活日常行为则完全不能自理了。直到2004年4月底婆母去世,中间经历了两年八个月的时间。

  在老人病痛的日子里,我常看着不能行走、终日坐着躺着的老人,心里难受。我总在告诫自己,老人的最后时光,一定不能让她的身心受委屈,再怎么受累,也要让她少受些病痛折磨。我常想,人这一辈子,什么时候需要人伺候?一是小无能力时,再是老年有病时。生活中,人人对自己的子女尽心尽力,倾其所有,为孩子营造优越的生活环境。这一点,一般的人都能做到。是为“孝之下行易。”

  而对老人,尤其是有了疾病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更应尽最大努力去孝敬他们,为他们营造一个相对舒适的生活环境,以减少他们的病痛折磨,让老人在有限的生命时间里,心灵得以安慰。人说“孝之上行难!”我能尽好这个孝吗?在婆母生病期间,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伺奉她老人家,做到了儿女对患病母亲应做的一切。为此,婆母常感动得流泪,总是说:“你咋对我这么好,我前辈子积了啥福了。”我便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你那么好,把我教会了。我不好行吗?”说得老人破涕为笑了。

  2004年4月底,婆母驾鹤西去了,终年八十三岁。在悲痛爱怜的交织中,我为婆母拟了挽联:“勤持家爱子惜孙浩恩泽后代;明世理睦邻和戚馨德传百世。”三年后,我又为纪念婆母三周年拟了挽联:“冬去春来三秋思念长似水;物换星移千载承恩重如山。”在对联的格式上,我没太推敲。我只知道,上面的词句,表达着子女亲人对已故母亲的一片痴情,其中更有我的一份真情。而这份情,来自婆母本人。归还于她,不也是天意吗?

  今生遇到你,是我的福分———我的婆母、我的母亲。您的音容笑貌永远在我心里。

  本文作者:史杏兰(微信公众号:三贤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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