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的童年回忆随笔:我的特别童年
我的童年如一条小溪,初自山中发源,一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轻快向前奔流,后却流经沙漠,艰涩难行,甚至几度断流;我的童年又像一盘放久了音乐磁带,初清脆悦耳,婉转动听,后来却呜哑嘈杂,甚至几度只剩下“吱吱”的噪音。
我是女孩儿,而却是家中的宝,上有哥下有弟的我,在物质还不够丰富的八十年代,却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般的待遇。
上小学时,其他孩子都没零食,我却时不时拿出糖豆、炒花生、鸡蛋饼(一种一角钱一张的薄如蝉翼的黄色脆饼)等零食。我的身边总是围着许多馋嘴的孩子。我的学习成绩又极好,大大小小的奖状,映亮了家中灰暗的墙壁。
初中离家有五六里远,我们每天步行回家,和几个同学走在绿油油的田间小路上,有时摘几个绿豆角,打开豆荚,放入口中,口舌生津;有时摘几朵花别在书包带上,一路清香;更多时是寻找成熟的蒲公英,小心地摘下,轻轻一吹,霎时漫天都是小伞兵。夜晚,村里经常停电,小伙伴们都跑到麦场里,“捣拐”、“摔跤”“捉迷藏”、“老羊受罪”、“翻马车轮子”、“空滚翻”、“竖墙趴”……大人们则坐在一起聊天,孩子们偶尔发生点口角大人是从来不插手的,小孩子性,一会又玩到一起了。
我的噩梦是从冬天开始的,大约是87年10月,天很冷,在外乡人任教的表姐,到我家走亲戚。夸我是个好苗子,要接我去她那儿上中学,家里人都同意,我也有几分希翼,第二天,爸推出一辆老旧的自行车,让我坐在前面,后面带上被子、书包,便向新学校出发,那时都是土路,斜坐在大梁上的我屁股硌得生疼,道旁的杨树落尽了叶子,苍白的天空上偶尔有几只灰喜鹊飞过,像极了我惶恐又带着几分憧憬的心。
到新学校时已接近黄昏,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校门,我心里有点失望,约有几十亩大的校园里,有十几棵杨树,光秃秃的枝芽,直插云天,表姐领我们去办手续。爸走了,留下我一人。晚上,在表姐那儿局促的吃过晚饭,表姐搬了把办公椅,让我先坐在初一一班第一排的一个文气的小女生的身旁。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上晚自习,冷风从少了几块儿玻璃的窗户里呼呼的灌进来,我不觉打了个寒颤,偷眼观望,班上的学生都一本正经的写着什么?等表姐一走,情况就大相径庭。前两排还好些,后面的学生有的挤眉弄眼的笑,有的传纸条,有的掷飞机,更有甚的,还有个男生,竟下座位,扭起了屁股,哈哈,大家笑作一团。我身边的文静女生走上讲台,拍打着黑板擦,大声喊着:“安静安静,老师来了……”
一会下课铃响了。我刚想站起身,后脑勺就被狠狠的弹了一下,接着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谁?“
”坏蛋。”
我平生第一次爆出粗口,却没人回应。我站在走廊上。看着那些嬉笑打闹的学生,心里五味杂陈,我第一次品尝到了孤独:老家的小伙伴们应该又在打麦场上,翻筋头,捣拐了吧?第二节,我走进教室,坐在我的临时座位上,同桌递给我一个笔记本,示意我抄下来,明天还要检查。我一看是历史。历史还要抄笔记?我们学校的历史从未让抄过笔记,上历史课就是一种享受,我们敬爱的倪老师五十多岁,是民办转正老师,见多识广,从未见他拿过课本,一上课就坐在讲凳上,如说书艺人一般,一拍黑板擦,班上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精彩纷呈的历史故事从老师口中跳出,如磁铁般吸引着我们的好奇心,连下课铃响了都不知道。我至今仍记得,共工如何撞倒不周山,黄帝如何打败野蛮的蚩尤,干将的头如何被斩落,却以乳为目,与脐为口,战斗不已。这个地方的老师,却让抄历史笔记,还让背下来,天呢,等明天上历史课该会遇到一位多么无趣的老师呀。
第二天老师重新排座位,我坐在第二排中间,挨着的是一个男生,咋看咋觉得,就是昨天晚自习下课时弹我“爆栗子”的学生,心中暗暗叫苦,霸道的他在桌子上划了一条明显不公平的三八线,他占了大半个桌子,我只有三分之一,我的东西只要一过线,就会被他摔到地上,手臂一过线,便被拧一下。一次下课,我的历史笔记本过了线,他一把抓过去,狠狠的摔到地上,还踩上几脚。多日积聚的怒气如烈焰一般“腾”地窜起,再也按捺不住。我使劲儿把他的书本全部拨拉到地上,他瞪着我,一拳砸了过来,我毫不示弱,一脚踹了过去,我们扭打到了一起,当几个学生拉开我们,我脸上已开了花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就是忍住不让它落下来。我发疯般跑到操场,一个无人的角落,大哭一场,把几天的委屈宣泄出来。然后擦干眼泪,走回教室,在桌子中间,狠狠划了一道,然后挑衅地盯着那个混小子看。他倒没有说什么,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相安无事。从这件事我明白了,一味的忍让委屈求全,只会助长别人的嚣张气焰,关键时刻还要自己硬起来,该出手时就出手。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其他同学,中午都回家吃饭,只有我一人孤独地呆在偌大的宿舍里,一个人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饭倒是一周不重样,但质量太差。馒头是硫磺熏过的,我亲眼看见,把一屉刚蒸出来的黑乎乎的馒头,放到小半碗点燃的硫黄块儿上,说也神奇,馒头表皮就变得白生生的,非常漂亮,但里面还是黑黄黑黄的;肉捞面,软哝软哝的,星星点点有些我最不爱吃的小肉膘;鸡蛋面里几乎看不见鸡蛋;包子虽可口,但等到下午第二节下课,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吐出来的是白色的腥油块。蒸面条…无法可说,无法可说呀。
住的非常简陋,宿舍里是三排用砖支起来的木板,晚上铺开便是我们的床,白天要卷起来,还要盖上报纸,要不,许多可爱的麻雀,会给你的被子馈赠上许多鸟屎。
一天,吃过饭的我,依然一个人孤单单的躺在宿舍的床板上看房梁上的麻雀打闹。宿舍门被猛地踹开。
“出来小偷!”
“谁是小偷?”
“你装不知道?”
“我们中午都回家了,就你一个人在宿舍,我的五块钱丢了,不是你偷的会是谁?”
天呢!我,一直是众星捧月的优秀生的我来到这里竟被看成了贼。
“不是我”,我极力辩解。
霎时间围了一屋子的人,都指指点点的看着我,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我。屈辱的泪从我眼中涌了出来。
“不是我,就不是我,你们搜吧,”
竟真有手搜过我的全身,并把我的被子、衴头抖了个稀里哗啦……
那是我终身难忘的一次屈辱,我像一个被扒光了毛的鸡一样站在那里瑟瑟发抖。被冤枉的痛苦,被嘲弄的屈辱,被肆意谩骂的伤心,一股脑的涌来,我浑身颤抖着,眼前一片空白,头晕目眩,差点儿晕了过去。
多亏后来一个白净的高个的女生站出来护住了我。
“你们别欺负外乡人,我不相信她会偷钱。”
说完拨开众人把我拉出了包围圈。到了操场上,我不争气的眼泪肆意的流。
“我没偷钱,不是我,真不是我。”我喃喃着。
“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干的”。她紧紧的拉着我的手看着我说。
我认定啦,这是我的朋友,一生一世的朋友,把我从困境中拉了出来的朋友。
至今我们还是闺密。
到现在,哪个学生被怀疑,我总是会仔细调查,绝不轻易地冤枉一个学生,因为我深深地知道被冤枉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痛。
这件事给我的打击太大了,为了寻求保护,我加入了一个小集团,一个让老师头痛,让学生惧怕的小团体,“花花少女群”,我跟着头儿,一个男生都对她唯命是从的,比我大两岁的“黑牡丹”,开始一段灰色的生活,我们逃课;乱点鸳鸯谱,偷偷的给别人写情书,捉弄那些傻乎乎的,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我们拜十姊妹,压倒校园后农田的很大一片麦子;我们敢攀上耐火厂的高高的烟囱,嘲笑那些胆小的男生;我们怂恿全宿舍女生偷偷的垒地锅、带灶具自己做饭。(和学校食堂对着干,虽然事未办成,但闹的挺大的,后来连校长也惊动了,找我谈话)但那一次事后,学校食堂的饭菜质量明显好了一段儿。
待到初二期末,我的成绩出来,远在老家的母亲才知道他的宝贝女儿都干了些啥,那张惨兮兮的成绩单上,九门功课全都亮起了红灯,最高的数学才五十多分儿,英语只有27分。地理历史是个位数。一向引我自豪的母亲,这次失望透了,气呼呼的领走了我,“不愿学习,好吧,跟着我去割麦子吧!”
到家的第二天,我便和家人去了田间,这是我第一次割麦子,妈割三垄,我割一垄,一会就拉下一大截,而且腰酸背痛,胳膊上火辣辣的痛,还不小心割伤了脚。晚上,母亲板着脸问我,是选择上学,还是干农活,我当然选择去上学了。
为了考验我的诚意,母亲把我关到一间房里,给了我两本书。至今我还记得书名,一本数学自学解难,一本物理自学解难,让我在麦假期间做完,否则就不用考虑上学的事儿啦。那十几天我真正的投入了学习中,每天看例题写习题,偶尔看看《铁道游击队》等小说。那些以前不明白的题,竟是那么容易,我又找到优秀生的感觉了。开学正好有一次月考,我凭借数学物理的优势一下在班上考到了前十五名,一向看不起我的老师开始对我刮目相看。结婚又生过孩子的表姐,开始重抓我的英语,不背完不让吃饭,六册英语课文儿硬是在一个学期内全部背完,我的英语成绩一路攀升,到初三上期末已赶到了八十多分儿。我已从一名标准差生,华丽的转身成一名优秀生,。初三上期末,全班前十名,初三下期我还代表学校参加了物理化学竞赛。我在班上高高地仰起了头,小时候众星捧月般的优秀生的感觉我找到了!
数学老师经常让我替他讲课,有一次我对一道对数题的理解稍有偏差,但自以为是的我和老师辩论了半节课,竟有一半的学生认为我讲的有道理。后来还是看了参考书,我在才明白了自己的过错。可见当时我在班上的威望有多高呀?
现在我经常带九年级学生,看到一些因基础差,想要放弃的孩子,我总是把自己的这段不堪经历告诉他们。一个人无论有多差,只要想学,永远都不会迟,“选择了上进,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我的童年如两支风格迥异的钢琴曲。开始像莫扎特的摇篮曲,一路鸟语花香,绿草茵茵,让人沉醉其中,心旷神怡。后来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一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让人惊悚不安,亢奋不已。我喜欢我的甜蜜童年,我更喜欢我的不堪童年,它更让我回味无穷。它,刻骨的,牢不可破地粘在了我的记忆里。因为正是这段不堪的经历造就了我,让我像关汉卿一样长成了一颗压不扁锤不烂炒不爆的钢豆子,在以后的人生中无论晴也好,阴也罢,再大的风雨我都一笑而过:“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衰风雨任平生。”
【本文作者:姚艳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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