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校园往事:董小姐
不是歌里唱的那个,也不是卖空调的那个,而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时至今日,她可能结婚了,也可能没结。我不知道,也没有知道的渠道。关于她,我记忆中最近的一副画面还停留在八年前,她还是像以前那样雀跃着走路,双脚犹如踩在两圈弹簧垫上,一两绺头发在额前弹起来,五官精致,举止洋气,轻度四环素牙和她的形象气质有点儿不太相符,但这并不妨碍她当时的北大研究生身份,以及后来的毕业与就职。
那时我已经毕业,辗转混过几个地方,刚去北京谋职一年。春节回老家,不知道从哪找到了她的QQ,就闲聊,失散了那么多年,才知道彼此原来都在北京。具体点说,她知道了我在北京做编辑,我知道了她刚考进北大读研。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彼此都在北京。春节后我先回去,过了几天她也回来。跟我一样,也跟与我约定的一样,她一下火车就直奔东四十条大街上我租居的某栋楼房而来。我下楼来时,她正守着一只硕大的拉杆箱四处张望,为了表示某种热烈之意,我一手提起她那沉重的箱子,一手揽着她上了电梯。
12楼的某个房间里,那张只有夕晒时才会布满阳光的床上,躺着一场那么多年来我从未幻想过的亲密在等着我们。
具体过程已经忘了,也没什么意义。只记得完事之后,迅速整理好衣衫的我打量着窝在沙发一角的她,突然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看,甚至越看越不好看,我陷入了某种空虚。董小姐也并没有拿这场亲密说事,譬如做女朋友什么的。就这样坐着,然后她说,我要回去了。我说,那你就回去吧。我又帮她把拉杆箱送下来,但并没像上楼时那样揽着她的肩头。一辆出租车载着她消失在北京街头,一直到现在。我们再也没联系过,甚至电话也没有存——起码我手机里没有。按正常逻辑,后来她可能又读了博士,毕业后做了一名大学老师、外企白领或者翻译,运气好点也可能去了外交部之类。可以想象,在一些地板明亮、灯盏辉煌的场合她被唤作“董小姐”或者MISS董。
我所知道的和能想象到的,就这么多。
说说当年。2002年秋天,我是第一次复读时认识董小姐的——暂且这么称呼她吧(在“小姐”这个词刚暧昧起来的那会儿,出于好玩的动机,我们背后的确也这么称呼过她)。跟你想象的一样,我之所以说第一次复读,潜台词是还有第二次复读。多年以来,我的母校一直以一台高考机器而知名,不但本县学生挤破头,甚至省会和邻县的学生也会攀援各种关系转学进来。事实上,它出产的众多大学生来源于一个更为庞大的基数。譬如我们那会儿,应届生有1500多名,复读生、再复读生和再再复读生有两千多名。但在第一次复读时,我并没有选择那十几个复读班——每班近200人,而是插班去了应届班。那里人数少点儿,不到一百个吧。我坐在第二排,董小姐坐在第三排,尽管不在同一列,却在同一行。换句话说,她就坐我背后。
读过高三的人应该还记得,在备战的那一年里我们个个面如菜色,终日埋首于山坳似的书堆和卷子里,反反复复在讲习题、做卷子、搞复习、模拟测验、食堂打饭、早晚自习这么几件事中来回穿梭,带有放风性质的体育课是早已取消了的。对于那段把大把美好时光浪费在学习上的日子——我后来一直这么认为,现在回忆起来是模糊影绰的,我几乎想不起任何细节,只剩下大段大段的空白。我相信那是真的空白,灰白。
在那些比回忆中还要更灰白的灰白中,董小姐是难得的一抹明亮。这种明亮源于一个家庭优越、容貌姣好的县城女生和一个衣着永远灰扑扑的乡下穷小子的差异,也源于一个众星捧月的优等生和一个乏人问津的中等生的差距。所以她轻而易举地就成了我的光源,当然,也是很多像我一样的人的。
另外,我大概还记得那么一件事。在某一次摸底测验中,即使复读了成绩还是中不溜秋的我,语文竟然破天荒考了130多分,而董小姐这样的优等生却只考了90几分,刚及格。在老师念完分数之后,董小姐深埋到书堆里的头就再也没抬起来过,我一度还听到了她的嘤嘤啜泣。下课后,同学们或春风得意或垂头丧气地端着搪瓷饭缸陆续走出教室,最后只剩下董小姐,以及她前面的我。我不记得是否安慰过她,说过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说。那顿午饭我们都没有去吃,就那样一前一后地坐着,空空荡荡的教室一下子把相距如此之近的我们凸显了出来。或许,她能感觉到我在陪她坐着,我也应该能感觉到她能感觉到我在陪她坐着。就那样,我们一直等到同学们又陆续回来,把座位填满,把孤零零的我们又重新融入进去。
至此你应该明白了,当年我确乎对她滋生过情愫。准确说,那一年我都在暗恋她。对于这一点,她或许知道,我或许也知道她知道,但是谁都没有挑破,就那么纸包着火包了几乎一年。在高考前两个月,为了考一所名牌大学,父母把她的户口迁去了新疆。后来她果然不负所望,作为一名新疆生如愿考进了北外。而我,则如前文所言,又开始了第二次复读生涯。
在当时,我们作为前后桌的关系其实还不错,会互相请教习题(主要是我)和借还文具之类,也会开开玩笑,课堂上偶尔我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打盹她还会踢我的椅子。但我从没说过,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我和她还做过一年邻居,因为我寄宿的堂哥家和她家仅一墙之隔。事实上,每天五点半去学校时,我都会以她拉开大铁门时门柱在水泥门槽中剧烈磨动的难听吱呀声作为出门信号。有时出来早了,我还会在门楼里猫一会,目送她先走过去,我再跟上。就这样,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过漆黑的巷子和清冷的街头,走进热闹的校园和教室,一前一后坐下。那么多次,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我就隐在她身后,步履轻缓,动作敏捷,眼神坚定,须臾不离人群中的她,却从来不走到她前面去,就像一只鹰隼屏息凝视着多年后的猎物。
【本文作者: 林东林(微信公众号:副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