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随笔:念外公
中元节,依照佛家的说法,是佛教徒举行“盂兰盆法节”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以及报答父母长养慈爱之恩的(百度百科说的),民间有备下酒菜,烧纸钱祭奠亡人的习俗。这是个怀念逝去的,已经不在人间的故人的日子,所以今天的这篇文章,写给我的外公......
1
我一直觉得我外公是个了不起的人。
在我还小一些的时候,我妈妈会经常给我讲一些关于外公的事情。
比如,外公退休前在土产公司上班,时常出差,回来的时候总要给她带点好吃的;
比如,在三年饥荒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吃不上饭,外公却能弄到掺了红枣的大米,这才让全家人顺利度过了那段岁月;
再比如,他还曾经给全村人拉了一绿火车皮的镶金边儿的小碗。
当然了,我觉得外公了不起,并不是因为我妈对我说了这些才有这样的大觉悟。
我很早就这么觉得了,在我还是个嗜虾条如命的黄毛丫头的时候。
因为我外公总能给我变出一袋接一袋的“阿拉丁”。
小的时候,了不起是个主观色彩很浓的词。
谁最宠我,谁就是我心里最了不起的人。
外公最宠我,所以他是。
2
五岁之前,我一直住在乡下外公外婆家。
那时候外公已经从土产公司退休,和外婆在家中种着水稻。我经常跟着他们下地里,他们给庄稼施肥除草,我就四处跑,去去池塘边扔扔石子儿,在草堆里打打滚,等到太阳快下山了,再被牵回家。
小时候我很喜欢荡秋千,于是外公就在家里的房梁上给我掉了个秋千。我一坐在上面,外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我依稀记得,那时候我自己不知道该使力气,就总是嫌外公推得太轻,不停嚷嚷着“再高一点!再高一点!”“这个还不够高!”。
可是外公总是就推那么高,像是听不到我的大嗓门。
我那时候特别喜欢吃虾条,能当饭吃的那种喜欢。当时有种虾条叫“阿拉丁”,我外公看我爱吃,就总是一大包一大包的买。我经常一口气吃很多,到了饭点就吃不下饭了。外婆看着总是捧着虾条不吃饭,很是痛心。
我是小孩,不懂事,发火也不长记性,该吃还是吃。她没办法,就对“不懂事”的外公发脾气。
“你看孩子都被你惯坏了!”
我本人并关于这一段的记忆,这些都是等我大一些的时候,我二舅告诉我的。
他说那一次他刚好回去看外公外婆,还没进门,就听见我外婆在骂外公,进门后看到我坐在地上一边吃着虾条一边看着外公外婆吵架,还咯咯咯地笑。
也许是因为我太能吃虾条了,外公外婆总是因为我吵架。舅舅也觉得我年纪也不小了,再在外公外婆家也不太好。
于是,家里一番商量,我爸妈决定不再让我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我的童年,在秋千架上飞和吃不腻的“阿拉丁”间流走的童年,就这样告一段落。
3
很快,我成为了小学生。
我有个关系很好的小表哥,是三舅的儿子,大我四岁。我还不识字的时候,他已经认识很多字了。
我小学刚入学那会儿,智能手机还没出现,最时髦的是小灵通,更多大人们还用着BB机,写信是一种还不算稀有的联系方式。我的小表哥和我的另一个表哥喜欢写信交流,他也会写信给外公。
我去他家玩,经常可以看到他把花花绿绿的信纸,叠成好看的形状放到信封里;也能看到他拆开刚收到的信,小心翼翼打开折得精致的信纸,眨巴眼睛认真读信。
这个举动在当时的我看来是非常神圣的。
我怀疑那是我后来文艺属性(自诩)的启蒙。
我也很想写信。准确地说,很想给外公写信。
后来,我从终于识了字,到终于识了不少字。终于也可以跟外公写信。
当时,一张邮票是可以用两次的。我每次收到外公的信,就很仔细的把邮票撕下来,贴到我自己的信封上,等到写好了回信,再把写的歪歪扭扭的信装进信封,投进邮筒,等待它到外公手上。
外公的字写的很漂亮。在他身体还硬朗的时候,从前过年,家里的春联都是他写的,从大门到厨房,从灶台到门封。无一例外。
我与外公的通信坚持了五年?六年?我也记得不清楚。期间我会了更多的字,写字也从照葫芦画瓢向看起来越来越像样过渡。而外公的字却恰恰相反。
终于,在外公再次来信的最后,我看到那样一句。原话我自然是不记得了,大意是我身体大不如前,写字也不是很顺畅了,在家一切都好,婉婷孙女可以不用挂念,信也不必再写。
这就成了我和外公之间最后一封信。
4
住在外婆家的时候,我二表哥曾经为我抓了一只迷路的刚出生的小猫。在我离开之后,我外公外婆就一直为我养着猫。
我外公很喜欢猫,虽然他总是嫌它吃的多,还挑食(大概随我吧)。
初二,我回老家读书,又和他们住在了一起。外婆喜欢做红烧鱼,每次放假我回去,她都要烧鱼,我和外公都爱吃,但我吃的不多。比起鱼,我更爱吃毛豆。
外公吃鱼吃得多,准确的说,是他和猫一起吃的比较多。每次吃饭的时候,猫和他坐在一条长板凳上,他从来不把鱼刺上的鱼肉剔干净,总是吃一口,剩半口,直接放在猫的面前。
他和猫吃的都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外公因为耳朵不好,早些年就需要靠助听器生活。由于听得越来越不明白,话也说的少了,后来干脆话也说不好了。相比于人,他可能更喜欢和那只也说不好人话的猫待在一起。
我的那只和我并不是很亲的猫,陪伴他的岁月竟比我还要长。
5
我那时候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有很长。
可是没想到,从我初二回去念书,到外公去世,只过了一个学期。
外公是在过年的时候去世的,走的很快,走的猝不及防。
那年大年三十,我本赖在外公外婆家不想去爷爷奶奶家过年,后来在我爸妈和我舅舅舅妈的百般劝说下,我怏怏不乐地跟着爸妈走了。走之前,外公正在大门口贴新年的春联,贴的很缓慢,却很漂亮。
我边走远,边对他喊道:“大年初二我就再过来了!过来我就不回去了!”
他应该听到了。还对我笑了。
后来,后来大年初一的晚上,我和妈妈躺在被子里看电视。爸爸匆匆忙忙跑来对我妈说:“三哥说五爷状况不太好。”。我们一家人连夜赶去,进屋已是一大家子人都在了。
他们说,外公早上突然就起不来了。
你说,昨天还站在门口对你笑的人,怎么就只是睡了一觉,就不行了呢?
外公熬到了初二。在下午抱过我大姐的出生还没见过的孩子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市一院的救护车来将外公送到医院,住进了ICU。他们都说,外公硬是靠着想要见到重孙的念头撑到那天下午的。
在外公去世之前,我还见过他一面。站在ICU外面,看着监控里,满身插着管子的他。和家里相框里那个穿中山装站的笔直的那个年轻小伙子,一点儿都不像。
我忘记那时候我又没有哭。也许哭了,也许没有。
外公是在一天深夜里拔的管子。他的肺里已经全是白色的痰,需要靠管子导流,靠管子维持生命,情况至此,已经无力回天。一直这样除了增添他的难受,企图将他在这个人间多留些时日让生者心存侥幸,没有别的意义了。听闻他在拔管子之前一直都想自己扯掉管子,外公一定也很难受吧。
舅舅们说外公走的很安详。
后面的事就是那些流程内的事了。
火化、守灵、下葬。
外公住在了外婆家后面的小土山上,和他的哥哥肩并肩。
在外公下葬的前一晚,我偷偷写了一张纸条。经过舅舅们的同意,最终放在了外公的骨灰盒里,随着外公的骨灰一起埋在了后山上。
我已经不记得我写了些什么,但那一定是那时候的我最想对外公说的话。
6
外公生前说了很多遍,如果有机会,我带你们去南京。
可惜,一直没机会。到最后也能一起去成。
但后来,长大了的我,倒是去了不少次的南京。
外公用毛笔字写过朱熹的那首《劝学诗》,
“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悟叶已秋声。”
我还记得呢。
又是一个秋天了。
记得有人说过,没有亲人去世的时候,害怕鬼,希望这个世上是没有鬼的;但是当自己有亲人去世的时候,又是希望这世上是存在鬼的。
如果是真的,我想今天走一次夜路,不知道你会不会在哪个路口就看着我呢。
是长大了的我,你不曾来得及见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