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文章:一个农村好小伙卖猪的幸福“遭遇”
农历六月二十三,又到了供销社收猪的日子。
清晨,阳婆还没上来,河边大柳树还在水雾里,远处的牛原山罩着薄雾,只有一个淡淡的影子。山坡山坡偶尔传来几声牛马的叫声。
女人清早起来就忙烧水,拌猪食,去院里喂猪。
那时候,村里人们家家喂上一两头猪,全家人一年穿的戴的,咸的辣的,灯油拉杂全指望着卖一头猪。年成好的时候,许多人家喂两头,卖一头,过年的时候,无论大小宰一头,庄户人家这也就是好光景了。劳作一年,孩子大人能有一件新衣裳,过年的时候能啃上一顿猪头猪蹄,那便是福气了。可近几年旱的历害,大多数年份收成不好。生产队统得又死,人都吃不饱,猪只能喂些野菜,草籽,野草,秸秆沫。一头猪哩哩啷啷喂十来个月还进不了收购等级。
供销社每月收一回猪,定了五个等级,毛重130斤是最低等,低于这个斤秤,不收。
贵娃家的猪已经上了两回市了。头一回,一过秤才123斤,赶回来再喂。上个月又去了一回,还短三斤。贵娃垂头丧气地把猪赶回来,一路上用鞭子狠狠地抽打着猪。猪进了圈,累得躺在哪儿喘气,贵娃又抽了它两鞭子。猪长不大,他把怨气撒在猪身上。宣称再不去卖猪了!
贵娃妈一边看猪吃食,一边发呆。又喂了一个月,也不见上膘。脊梁骨刀棱子似的,瘦得象狗,跑起来象马,三尺高的墙头一跃而过。没办法,今年的布票棉花证一点也没花,孩子大人过冬的衣裳一件也没备下。平日里油盐拉杂只靠卖几个鸡蛋,日子过得凄荒。
女人喂了猪,慢慢转回身,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提着猪食盆进了家。
“贵娃,天大亮了,快起哇。吃了饭去卖猪。”贵娃妈摸着儿子的头,轻声说。
“又卖猪,我不去!咱那猪卖不了。”贵娃都囔着。
“能,妈把猪喂了,看那肚挺大,能卖了。”贵娃妈说,“起哇,你爹不在家,全凭我娃哩。妈把饭做好了,还煮了两个鸡蛋。”
贵娃是个听话的孩子,可一听说卖猪就犯愁。他不情愿地爬起来,去堂屋洗脸。
贵娃才十六岁。正是那喝凉水也长肉的时候,人倒也长得高大壮实。他爹去公社修水库,家里当他个大人使唤。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贵娃爱学习,前年考上县里的初中,念了不到一年,就“”了,学校停下课来斗黑帮,写大字报。他不知道那么高傲的校长怎么就成汉奸了,教语文的漂亮女老师和蔼可亲,怎就是走资派了……他更不知道邓拓吴晗廖沫沙是干啥的,刘、邓、陶又为什么要打倒呀?这一切他都弄不明白。学校一时半会儿也不上课,他个农村孩子,跟别人混不起,就回了家。
回到村里,顶个劳力,替家里挣工分。只是没有书念,心里怅惘着,学校啥时候上课呢?一有闲工夫,就把学校发得几册课本拿出来看,语文、代数、历史、地理……一本本翻个遍。
贵娃吃过饭,村里那四家卖猪的已经出来了。运远地吆喝:“贵娃,赶紧走哇!”
贵娃妈答应着,向猪圈去。贵娃手拿拴猪的绳子,跟在娘身后。贵娃妈先给猪食盆里倒了些食,再撒上一小撮面,那猪便忙着过来吃食。贵娃瞅准了,悄悄一伸手,抓住猪后腿,倒提起来。那猪嘶叫挣扎,可后腿落不了地,便没有力量。占元大爷忙跳进圈里,迅速把猪拴好。
今天村里有五家卖猪的。占元大爷老俩口,小燕妈,玉成两口,木匠和十一岁的女儿,加上贵娃八个人赶着五头猪朝村外去。
猪们似乎明白它们将踏上一条不归路,坚决不肯出村,左冲右突往回跑。小燕妈一手拿个猪食盆,一手抓一把野菜在前头引着,贵娃挥舞半截皮鞭,左右飞奔,拦截逃跑的猪,其他人在后边努力轰赶。一伙人手忙脚乱,贵娃妈也帮着赶猪。好容易赶出半里多路,猪们稍微顺当些了,贵娃妈才转回身,又扭头望望,毕竟是女人,也不知是舍不得猪还是心疼儿子,不由地落下几滴泪来。
今年算是雨水调匀,清明时下了一场大雪,半月前又落了场雨。今天天气挺好。阳婆上来,大雾敛去,一道沟里散发着湿漉漉的花草的香味。沿河道两边的庄稼也长得喜色。北面坡上的麦子正抽穗,冒起二尺来高,路南河畔的平川地里山药葫麻正开花,蓝一片白一片,远远望去,蓝的似天,白的如云,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搅和出一片热闹。远处山上的青绿连着天边,往年的干河沟,又流淌着清凉的溪水。画眉、百灵、山雀们呼唤着,飞舞着,时而在草间,时而箭一样直插蓝天,燕子们穿行着,轻捷如梭。
这一切预示今年是个好年成。庄稼人又有点盼了,脖子又硬了。
他们赶着猪顺着河边弯曲的车道往东去。猪走得顺了,人们的心情也好起来了,一路说笑着。玉成平时爱唱,禁不住唱起了信天游:
“葫麻那个开花一片片蓝,
咱们俩个相好呀难上难。
……”
“难你娘的脚,”一段没唱下来,他媳妇儿便笑骂道,“猪还不定卖了卖不了,又倒想起你那相好的了。”
玉成立刻哑火了,低头笑笑,不吱声了。
“那才好哩,乱羊皮补㞘(du)子,你还有心事唱曲子。”小燕妈补上一句。
不过玉成当年还真有个相好的。只是他家成份不好,弟兄又多,那个女子拗不过大人,嫁到山西煤窑上了,临走时洒下一行泪。
快晌午了,日头高了,那阳光灼灼地晒下来,地上的热气蒸腾着。猪们已经忍受不了这炎热,叽叽哼哼往一堆里攒。离供销社也只一里多路了。占元大爷说:“行了,就这儿哇。”一伙人拢住猪,停下来。猪们早不想走了,十来里路走下来,一路上里里拉拉又屙又尿,肚子早扁了,一停下来,几个猪便躺在地上,象死了一样,那里肯走一步。
木匠招呼贵娃进村挑水。一会儿,水挑回来了。各家把预备下的干猪食用凉水一拌,喂给猪。当然家家都带了比平时要好的多猪食,麸皮,熟山药,还有半碗莜面,对于这些猪们,这大概是它们平生最好膳食,如同死刑犯上路的断头酒饭。猪们那里管得这些,闻到异香,自顾抢食。贵娃也照样优待了自家猪。一顿饱食,肚子鼓了,这伙不知死活的东西,又洋洋地躺在草间。
中午时分,贵娃们才赶着猪进了供销社的大门。
供销社全名叫“XX公社供销合作社”。是解放后全乡人家家出资2块钱入股办的,十来年之后返还了本金和红利。供销社就设在当年教堂里。这高大辉煌的砖瓦建筑物,方园百八十里少见。那时有蓝眼睛大鼻子的神父,笃信天主的教徒也有几百人,日日诵经祈祷,何等兴盛。新中国一成立,教堂里的神父牧师之类的全都走散,教堂里悠悠的钟声和诵经嗡嗡声倏然而去。当年那些教主们建立教堂的地方必然是一些大的村子,而且一定有成百上千亩良田。今天贵娃们来的供销社所在的村子就是一个上百户人家的大村子,村西是一座大山,东面南面有好几有亩平展展的好地。那高大的青砖青瓦的尖顶的教堂以及大院子,全归了集体了,做了供销社。尖顶上的十字架被打下来,在宽宽的屋檐下的砖墙上写了八个大红油漆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据说这八个字还是村里一位教私塾的老先生写的。一尺多大的字,沉稳浑厚,颇有颜鲁公之笔法,乡人走进这大院,总要仰头端详一番,识字的不识字的总免不了啧啧赞叹:“唉,好字!”教堂里面做了货架、柜台,货物虽不齐全,但也庞杂,日用百货、烟酒副食、棉布棉花、书本纸笔,以及各种农具、山货等等。那时物资溃乏,不少物品凭票证供应,还免不了断货。
今天的供销社大院里除了平时来买货的男男女女之外,这时又拥进了几十个卖猪的人,还有几十头猪。一时间整个大院喧腾起来了。买货的,卖猪的,大都是一个社里的,有的是认识的,有的还是亲戚,见了面都热情地问候拉话。女人们尖声细气,男人们粗声大气、嘘寒问暖,嘻嘻哈哈,猪们吱吱哼哼,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声场,仿佛一场失去指挥的交响乐演奏会。
院子里猪的屎尿在漫流,正晌午里,暑气蒸腾着屎尿的恶臭,庄户人身上的汗臭味,男人们烟袋里的小蓝花烟味,随着闷热的气流交织在一起,从猪的鼻孔里呼出,再送进人们的嘴巴里。女人们不时撩起衣襟,掩住口鼻,偶尔露出白亮亮的肚皮。至于那些大男人们、老头们却同平时一样,照样胡吹乱侃,抽旱烟。苍蝇蚊子们跳蚤们群聚而至,它们绝不会错过这饕餮盛宴,嗡嗡嗡嗡一片声地叫,那长腿大蚊如美式U~2型一般,在人们头顶游荡,伺机入侵。啪,一壮汉在黑红的脖子上猛击一掌,一架大蚊被拍得稀乱,骂道:“他妈的!”
绿头苍蝇若轰炸机,不管不顾,到处乱撞,人的身上脸上,猪身上,大多集中在那屎尿上,那是它们的美餐。
过了晌了,收购员已酒足饭饱,从供销社办公室踱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其实是个矮个子的人,却尽力的挺起肚子扬起头,手里的烟卷儿也高高的扬起,那是一副傲视一切的架式,又是一个目光高远的救世主的伟大形象。果然一群卖猪的人见人家出来,立刻来了精神,嘴里不停地说,“出来了。出来了……”
本社的售货员老高推着一台大镑秤踏着屎尿走过来,安放好秤台,说:“过秤。”于是那些男男女女们拉拽着自家的猪往前抢。一时间人的喊叫声,猪们死命的嘶吼声,混成一片。
贵娃看人们在屎尿中混战,没有急着去拉猪。转身看见大门后一把大铁锹,他拿起铁锹,弯腰除铲院子里的脏物。人们见了说:“哎,这是个好后生,勤快。”贵娃也不吱声,只管把那屎尿铲起来扔到大门外的粪坑里。
看镑秤的老高笑笑,心想这个孩子懂事,又觉得好象在哪见过。他忽地想起今年春上,他拉着平车去柳树沟送农具时,一个小后生帮他推了一路车。
大多数人都把猪过了秤,有几家的猪还是不够份量,好赖卖不了。他们垂头丧气地往回赶。轮到贵娃了,玉成叔和木匠帮着把猪捆住,抬上秤台。
老高问:“谁的猪?”
“我的。”贵娃小声说,头也没敢抬。
“柳树沟的?”
贵娃嗯了一声。这时他心里扑咚扑咚地打鼓,生怕再不够斤称。嘴里嘟囔着:“我,我都来三回了。”
老高不做声,也不看他,一眼盯着种杆。贵娃也悄悄瞅着,眼看那秤锤滑到六十五公斤的线上就不起了,贵娃的心一下就炸了,两腿打颤。只见老高狠狠踏了猪一脚,嘴里喝道:“别动!”就势一把抓住扬起的秤锤,一脚把猪蹬下秤台。扬起头朝收购员报了个数:“132斤!”
是啊,这一踏一抓一蹬只在一瞬间。贵娃愣在那里不动。玉成看的明白,听的清,朝贵娃肩上拍了一把,诡谲的笑了一下说:“快把猪赶进去哇,够了。”
贵娃这才清醒过来,抬头看了老高一眼,老高头也不回,自顾收拾秤台。贵娃忙把猪身上的绳子解开,把猪赶进了大圐圙,又在猪身上轻轻拍了一把。
过了晌,大概两三点钟,卖了猪的人都领上钱,笑眯眯的,用蘸了唾沫的粗苯手指一张一张的数钱。男人数了一遍,递给女人,女人再数一遍,撩起衣襟,往裤腰的深处塞去。奖励的猪饲料票,还的都镇里去买饲料。今天有两家一年卖了两头大猪的,还奖励了自行车证,有时还有缝纫机证。领了钱,领了证的大都欢喜的涌向柜台,去购买他们早已策划好物品。扯布,买绵花,倒煤油……家家都会花上一块两块钱给孩子老人买上一些食品。
贵娃的猪卖了68块6角7分钱,数了数,捏出一块钱,剩下的用手绢裹了装在上衣口袋里。他朝柜台走去。他没有买东西的任务,只记得临走时妹妹让他买糖,当然还有小弟弟,妈还给了二毛钱二两粮票,叫他买个月饼吃。
他站在柜台前,浏览着货架上的商品。忽然,他在那个卖文具的货架下边发现一排书,他挤到前面,仔细一瞅,啊,还有一本《新华字典》,足有一寸厚。年青人脸上露出了惊喜,这是他几年来朝思暮想的宝贝,只是一直没有钱买。今天他决心买一本。于是小心地问:“那本字典多少钱?”“8角3。”他决定买了。贵娃把已经攥的潮湿的一块钱递给售货员,说:“我买。”女售货员笑着看了他一眼,先给他找了钱,转身从货架上取了那本字典,并用毛掸子掸了几下,递给他。贵娃双手接过来,小心地翻了一会儿,合起来,又用手轻轻地摸摸字典的封面。放在哪里呢?他试着往衣袋里装,可装不下。又拿出装完猪食小布口袋看看,太脏了。正为难间,那女售货员从柜台下摸出一大块厚厚的牛皮纸,说:“给,拿这个包哇。”贵娃高兴地朝女售货员点点头,不知说什么好,接过了牛皮纸。他顿时觉得那女售货员是那么美丽好看,恨不得给她鞠上一躬。
这时他还有几角零钱,买啥呢?一个月饼,还能买二十块水果糖。贵娃朝卖副食的柜台走过去。
这时那个看秤的售货员老高从柜台里走出来,朝贵娃说:“哎,小后生,你去总社给送猪,给一块六角八工钱,两个月饼。行不?”贵娃楞了一下,忙说:“去!”心里想,咦,今儿尽是好事儿。
他跟老高进了里屋,老高给他包了两个月饼,让他饿了吃,说工钱到总社领。回头跟炕边一个矮个子的中年人说:“老侯,今天跟这后生送猪,你送了好几回了,42头,可不敢出错!”老侯应着,抬头看看憨厚的贵娃。
贵娃和老侯跟着老高走出去。老侯给他们数好了猪,再三叮嘱,千万不能把猪跑丢了!他们赶着猪出了大门。在大门外见着玉成他们,占元大爷说:“贵娃好运气,揽上好营生了。”贵娃笑笑说:“大爷,回去跟我妈说,我送猪去了,天黑就回去。”村里人答应着去了。
二人赶猪出了村,倒也顺当,猪们全没了来时的精神。老侯说:“总社也不远,十来里。”贵娃点点头,扬起了鞭子,吆喝着一路前行。
半后晌,已快到总社了,远远的能瞭见铁路高高的路基,过了铁路就到了。
俗话说,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走时还是好好的天气,转眼间西天边发起了生云,山似的,黑暗暗的朝东压过来,不时有冷风吹过来。
“娃,坏了,要下雨。”老侯一脸惊惧,“跟紧了,别叫猪跑了!”
“噢。”贵娃应着,紧跟在猪群后面。一老一少赶着猪紧走。黑云翻卷着催过来,黑云遮日,天色暗下来。远远地听到一两声闷雷,已经闻见风里的雨腥味。
老侯的脸也黑下来,紧张地说:“娃,今天可闹不好了,一下雨这猪就管不住了。”贵娃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只是小心地看着老候那阴沉的黑脸。
说话间黑云压过头顶,两道闪电象把天劈开了一样,一个惊雷炸裂,接着大雨点砸下来,地上冒起一股烟尘。雨滴打在猪身上,猪们便嘶叫着,相互挤着,追逐着乱跑。老侯紧追着,贵娃飞跑着,追赶两边跑散的猪。
此时,电闪雷鸣,雨柱子直锥下来,就地起水,狂风乱搅,天地一片混沌,不知西东。贵娃似乎没见过这阵势,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在泥水里飞奔着,驱赶四处乱窜的野猪。头上脸上的雨水抹了一把又一把。他突然想起裤带上的袋子,里面装着字典和月饼。他生怕湿了字典,边跑边从裤带上把袋子揪下来,放那里呢,急中生智,填在贴胸的背心里。这时鞋子早跑丟了,跌倒了爬起来,一条裤腿扯到了膝盖。他俩也知东西南北,只随着猪群奔跑。忽然雨小了些,他俩稍喘口气,贵娃看一眼老侯,早变成个泥猴了,一瘸一拐,满脸哭像。
眼前是铁路高高的路基,猪都聚在铁路边,这是一块小高地,还有一些不高的榆树。老侯瘫倒在泥地上,大口喘气,伸手招呼贵娃:“快,看猪够不够。”贵娃忙去数,数了两遍,回头告诉老侯说:“够了,42头。”
雨过去了,黑云翻滚着朝东涌去,西边又露出了蓝天。地上的积水很多,那些小沟小岔里小股洪水还在汹涌着。
老侯很丧气,蹲在泥地上吸旱烟,嘴里骂着鬼天气。歇了一阵,又朝西瞭瞭,太阳搁在山顶上,漫下一天红。老侯站起来说:“孩子走哇,难事在后头哩。”贵娃摸摸贴着肚皮的袋子还在,可全湿了。他想看看字典也顾不得了。
原来这猪要过铁路,就得从涵洞里过。山村里的猪没走过,打死也不进去。老侯每次送猪愁的就是这。
到了涵洞口,只见一尺多深的洪水涌向洞里,而且四周小股洪流还在向这儿涌,猪一下也不往前走。
老侯真没办法了。平时没水猪还不给过,今天这么大的水更过不去了,等水流完,天早黑了。老侯一连声地叹气。
“叔,以前怎过哩?”
“唉,有时候能遇上个人,人多点赶。有时候得人往过拉一两个,才能引过去。”
“那就拉!”贵娃坚决的说。
“我是拉不动了,脚也崴了。”
“叔,我拉!您赶。”贵娃来了勇气。
“唉。”老侯答应一声。
贵娃走向猪群,把扯了的裤腿卷起来。他选择了自家的猪,因为它最小。他走到猪身边,那猪也累得不跑了。他一把抓住后腿,蹚着没膝的水,往涵洞里拉。老侯拐着腿,拼命地轰赶着,无奈,你在左边赶,猪跑到右边去。你从右边赶,它向左跑,就是不进洞。贵娃拉着猪往里走,眼看快过去了,猪一挣扎,他滑倒在水里,猪又跑回去了。贵娃觉得膝盖被什么狠狠地碰了一下,一阵刺痛,水面飘上一片殷红。这时他啥也顾不得了,迅速从水里爬起来,转回头又把猪抓住,拼命往里拉。
这时一位巡道工路过,忙跑下来帮着轰赶,有几头猪被逼到洞口,跟着贵娃拉的猪钻进涵洞,别的猪便一哄而上,跟着往里钻。
终于过了涵洞。不远就是总社,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两个泥人一瘸一拐地赶着一群泥猪进了总社大院,管理员忙过了数,把猪赶进大圈里。回头招呼两个送猪人。他们已经没了人样。管理员叹了口气说:“你们先等等。”跑进主任办公室去了。不一会儿,迈着快步走出来,领他们进了食堂。问有啥吃的,大师傅说:“就三个包子了。”“那就三个吧,再给他们弄点热水。”
大师傅答应着,端上包子来,还有半碗咸菜,一人倒了一碗开水。
老侯拿了一个包子,把剩下的两个给贵娃。
“娃,你路远,多吃点儿。”又对大师傅说,“今天要不是这娃,猪早跑完了,唉!”贵娃说“叔吃。”
管理员又跑过来,给他们结了工钱,又一人给了两块钱,说:“主任说,你们今天辛苦了,任务完成的好,再给你们点奖励。还要给你们生产队写个表扬信。”
老侯苦笑了一下,贵娃也笑笑。
贵娃吃过包子,喝了两碗热水,身上又有劲儿了,他现在特别想回家。别过老侯,就往门外去。
大师傅忙说:“孩子,眼看的天黑了,别回去了,还有二三十里路呢!就这住一夜明天回哇。”
贵娃摇摇头,朝大门外走去。老侯追出来,嘱咐他:“小心点儿,走对路。”
贵娃点点头。朝西大一步小一步地朝家里奔去。
今儿一天,又饿又累,鞋也没了,裤子也扯了,腿也伤了,可贵娃心里高兴。终于把猪卖了,还挣了三块多钱,不过,他不明白那个售货员老高为啥对他那么好。更让年青人高兴的是买了一本《新华字典》。
呀,他突然想起了字典。赶忙站下,从怀里掏出装猪食小布袋,拿在手里湿塌塌的。他突然紧张起来,慌慌的解开口袋一看,两个月饼早揉碎了,跟牛皮纸包的字典和在一起。他蹲在路边,小心的揭开那一层层湿的软浓浓的牛皮纸。
嘿,还好,字典虽然潮乎乎的,可一点也没烂,翻开里面还是干的。他双手捧着字典,亲了一口。抬头朝供销社方向望望,心里感激那位美丽的女售货员!要不是那厚厚的牛皮纸,字典就完了。再看看口袋里的月饼,他把稍微大点块块留下,袋底还有些沫子,他吃了一口,一股猪食味,可还是甜的。
天完全黑下来,大概走了一半路。不远就是西沟的菜园地。
菜园里有个守夜的草棚子,现在没人,到秋天才有人。贵娃摸索着拔了两个萝卜,在水沟里涮了一下,走进草棚,这后生又饿又累,跌坐在那里,咬一口萝卜,嚼着嚼着就倒在地上睡着了。的草棚子,现在没人,到秋天才有人。贵娃摸索着拔了两个萝卜,在水沟里涮了一下,走进草棚,这后生又饿又累,跌坐在那里,咬一口萝卜,嚼着嚼着就倒在地上睡着了。
恍惚间,贵娃似乎穿着妈妈洗的干干净净的衣裳,背着新书包,坐了一个多小时火车,又回到了学校。同学们都回来了,熙熙攘攘的。许多同学领上初二年级的新书,挺厚的一沓。贵娃也领上新书,崭新的,齐整整的一沓,散发着油墨的清香。贵娃乐的合不拢嘴。
教室是新的,校长来了,还是那么文雅、和蔼,老师们都来了,乐呵呵的,他们好象没挨过整,从来都好好的。同学们都打开课本,贵娃也打开新书,还拿出了一寸厚的新字典,周围几个同学露出羡慕的眼神。贵娃今天也得意了一回,心里美美的。
这里似乎又不是原来的学校了,校园怎这么大呢,同学们都长大了,衣服也好看。这里好象是个大城市,是贵娃从没见过的,有高楼和公共汽车的大都市。同学也是新同学,同学们胸前都有一个小牌,上面好象写着“✘✘大学”。咦,我怎就来大学里了?低头一看,自己胸前也有一个大学的牌牌。我是大学生了?!贵娃赶紧得跑回去,告诉妈妈…………
又是一个早晨,晨曦染红了大地,刚下过雨,大地山峦一派生机。
昨天后半夜,贵娃妈不见贵娃回来,就慌了。赶忙求占元大爷,去寻贵娃。他们一路走一路呼唤。
“贵娃……贵娃……”
天亮时,他们也走到西沟菜园。走近草棚一看——
啊,贵娃一手拿着半截萝卜,一手抱着肚皮上的字典,四仰八叉,睡得正酣。一翻身,裤裆里迸出一个英雄气概来。
贵娃妈颤颤地唤了一声:“我的憨娃哎……”
【本文作者:张书亮(微信公众号:老事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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