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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美的写人文章:我的那些草民乡亲——粉弟妈

晓晴分享

  【题记】我记忆中的那些乡间草民,他们都名不见经传,生活在最底层。但他们有他们的悲辛、苦难、幸福、欢乐,他们是平常人,活得平淡无奇。我也只能用平淡无奇的文字记述他们……

  粉弟妈,在村里和我们住一个大院里,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就记得,样子特好看,粉红的脸,大眼睛,看着就绵善,总笑笑的。妈说我该叫她大娘,那时的她大概还不够三十岁,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一个女儿,叫粉弟,村里人们都叫她粉弟妈。后面还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小子,小的叫二小。二小比我小一岁,是我的玩伴儿。小子比我大几岁,我们不敢跟他玩儿,他的拳头太硬了。

  我们家那时挺穷,她们家好像比我们家还穷。住着别人的一间马圈,外面又搭了一个小草棚,没有门,算作堂屋。

  粉弟那时大概十一二岁,就得了一种病,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总之她经常的哭,她出来在草棚里尿尿,蹲在那儿长声地嚎哭,而且大声哀求:“老天爷快叫我死了哇……”我有时长久地望着她,有时又觉得害怕。她也跟她妈一样好看,以前老想看见她,现在却不敢看了,也就不敢去她家玩了。

  粉弟病着却没有人给她看。她大是个聋子,很少说话,就是忙着干活,手很巧,会编筐子篓子,給社里绕绳子。到了秋天的时候在外村的油房里榨油,我亲眼见他脱光衣服,浑身油黑的肌肉圪瘩,轮起大油锤打油楔,打一下“嗨”一声,那头的油缸里便听见油流出来的声音。我那时觉得他甚是威武高大,象武松一样厉害,可他家就是穷。

  其实粉弟大的年纪比粉弟妈大了十几岁。据说当年粉弟妈的老子死了,家里穷得没法打发。粉弟大正当长工,从掌柜家支了一年的工钱,帮他们办了丧事。那时粉弟妈才十五,在村里人的撮合下嫁给了粉弟大。听说粉弟妈出嫁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可由不得她。成家了,粉弟大除了给家里担水拾粪,就在外面劳动,家里全听粉弟妈的。粉弟病了,虽然是新社会了,可国家刚建立,偏远山村那有个医生。有一次来了个医生,在她家住了一夜,给留下两付药,也没见好,只能这么拖着。后来有个姓姚的师傅偶尔就会到她们家几天,带上一些红枣黑枣果子,住上几天就走了。这时他家那两个小子有时就拿着果子黑枣出来了,逗的村里孩子们围着他们转。姚师傅干瘦干瘦的,很精干,是干啥的?人们也不太清楚。听说在一百多里远的镇里作裁缝。每逢过年过节就回来了,住在粉弟家,买不少好吃的,还有衣裳。村里人们说,那是粉弟妈的相好。但与粉弟大却相安无事。

  不久粉弟便死了。没有棺材,听大人们说是用干草卷着埋了。我吓得好长时间夜里不敢出门。一出门就好像看见粉弟蹲在那儿嚎哭。

  我们村1958年立大食堂,全村一百五六十口人在一起吃饭。食堂就在我们大院里,占着我二爷爷的三间大房,全村最好的房。二爷爷是地主,被赶到土窑里了。那年吃的很多,人们吃得饱饱的,过路人无论认不认得都能吃饭,我记得那一年真红火,大院里整天人来人往。我妈和粉弟妈就在食堂里做饭。红火了一年多,生产队粮食少了,吃饭成了大问题。到60年粮食严重短缺,于是瓜菜代粮,主食只能做成稀糊糊,人们饿得头昏眼花。那年夏天,队里一头小牛死了,下午在食堂里煮牛肉。夜里牛肉煮熟了,队长怕人们抢吃,只留下我妈和粉弟妈两个在食堂切肉,他在外边把门一锁,就走了。她两人切完肉,夜已深了。她们商量着把一块一斤来重的肉藏起来带回家,并且每人大大地吃了一口,正在这时队长来开门了,她们听见有人来了,我妈忙把一块肉填进灰坑,粉弟妈把一口来不及嚼乱的肉强咽下去,可口太大,卡住了,脸色煞白,弯着腰,咽下不去,吐不上来。我妈急忙在她背上击了两把,才咽下去。她抬起头来,眼泪花花地看着我妈。队长进来了,她们象没事一样。队长说:“切完了?”“切完了。”“那你们回哇。”队长说,“给孩子们拿上两块,没人看见。”她们每人抓了一把,包在衣襟里。队长和她们出来,锁了门回去了。粉弟妈悄悄地说:“险些噎死。”我妈笑笑。第二天早上掏灰的时候,她们和灰把那块肉拿回家,洗了洗给我们吃了。虽然吃起来还有沙子,可还是香。

  又过了二三年吧,粉弟妈病了。人们说那叫黄病。我常和二小玩儿,见过,满脸腊黄腊黄。粉弟大没法子,钱也没有,也不知道去哪看。赵队长和人们商量,拿了个主意:“去集宁看哇。一条人命了,队里开个证明,先支上三十块钱。”第二天一早,就集合了十来个人,都是精壮后生。找了一个大笸箩,四条大绳拴上,铺垫好了,众人把粉弟妈抬到笸箩里。因为粉弟妈已经不能坐马车了。村里人们都来了,特别是女人们,眼泪汪汪的,还强笑着,说着好听的话,人们大多给拿些鸡蛋了,饼子了,还有的蒸了白馍。粉弟妈也只是免强笑一下,小声跟人们说:“给照料下那俩孩子。”人们都点头应着。赵队长手提一个暖壶和几个碗,大声说:“行了,赶早走。”四个后生拿两条大杠,插进绳里,抬起来,风快地朝南去了。我远远地瞭见,一会儿便上了南坡了,他们的身后腾起一溜黄尘。

  一个多月后,粉弟妈死了。集宁的大医院也没治好她的病。

  后来粉弟大领着两个孩子回了他们的老家。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二小。不过,前几年听说他们都挺好的。

【本文作者: 张书亮(微信公众号:老事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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