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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见闻:茉莉的香魂

晓晴分享

  走在春城的街道,这就是汪曾祺的昆明吗?充满好奇的眼睛四处探望,脚步因而放缓,突然嗅到一阵令人陶醉的馥郁芳香,忍不住问导游,那是什麼味道?

  嗯,这个叫香玉兰。他说。

  玉兰?玉兰花虽也有浓郁香气,但这味道绝非玉兰。循著气味前去,越是强烈,我益发肯定。到街头踅个弯,一老嫗蹲在墙角,瘦骨嶙峋,佝僂著背,皱纹满脸,脚边一个小小竹篮,摆著雪白的小花。我亦蹲下,一看,啊!是茉莉花。这叫香玉兰吗?转头再次询问导游。

  是。我们这裡叫它香玉兰。

  没关係。不需争辩。无论它的名字叫茉莉,叫香玉兰,无损它的雪白美丽和柔媚香气。竹蓝裡的小白花,几乎每一朵都半开半合,晶莹洁白,串成一串。多少钱?老嫗低声说一个非常低廉的价钱。我买下后拎在手上,一摇晃,香意益郁,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沁入心脾就是这意思。

  对看茉莉花,心中浮现一首歌。数年前夏日漫步在南京石头公园时,附近学校传来长笛乐声,没歌词,听的人跟随优美旋律唱起来:「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她,我有心採一朵来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也比不过她,我有心採一朵来戴,又怕来年不发芽。」春末夏初,茉莉花的盛开季节,但在南京,偌大的公园不见一株茉莉花树。耳边听著学习的孩子时断时续的茉莉花笛乐声悠悠飘来,身边彷彿游移著「一卉能熏一室香」的茉莉香气。

  对茉莉花不陌生,檳城的印度友族最钟情茉莉,不知是花的味道或是家乡的记忆?据说茉莉花的原產地便是印度。印度友族对馥香的味道本来就格外敏感。在檳城只要看见屋外或庭园或门口种植数棵茉莉花树的房子,多半是印度人家。虔诚的印度教徒日日清晨起床,梳洗过后首件要事是拎个白钢製的盘或碗,外出周围採花供奉神明。他们对香花不只喜爱,深刻状态已达迷恋程度。这是我们的文化呀!浓眉大眼,轮廓分明,身上披著一袭绚艷繽纷的七彩沙丽,婀娜多姿的印度朋友笑著说,刚刚新婚的她,眉额中间的红色圆点(pottu)跟著她欢欣的语调在喜悦地摇晃。

  檳城乔治市东北部有个地区称小印度。街道充塞著浓郁的印度香料味道,震耳欲聋节奏强劲的道地印度歌曲,鲜艷璀璨五顏六色的印度传统服饰、精湛古典华丽复杂的手工艺品,超甜劲辣的各种零食各类糕饼,让旅游的人几疑自己置身於印度国内。从来没有被如此强烈的印度文化情调通过视觉、味觉、听觉一齐来侵袭的游客彷彿中了魔幻一样,跟著拥挤的人潮行去,大家脚步一致地都停驻在这区域最為著名的斯里马里安曼庙,一座建於1833年,富有印度宗教色彩和充满印度文化意蕴的古庙。古庙外边,排著数摊鲜花档。堆积在花档桌上的花圈,全是以纯白色的茉莉花串起来的花环,叠得高高,一副铺天盖地的样子,经过时不必深呼吸四溢的香气也扑鼻而来。这裡是集中了全檳岛最多茉莉花的地方!拜神的信徒,不仅印度友族,时常亦见华人进出庙宇,双手虔诚地捧著茉莉花环,低头喃喃在求神赐福。

  眉清目楚的印度朋友知我亦是香花信徒,从她家院子剪下一粗枝,叫我拿回去插在园中泥土裡,只要每日早晚勤浇水,不消一两个月,定可茁长出一棵新的茉莉花树。满树翠绿的叶子中间隐藏著白色的复瓣香花,不仅玲瓏漂亮,逸出的动人香味更教你家庭院个个清早都似洒了香水。她们说。对茉莉的格外钟情,生出企图心,让我尝试数回,最终嘆息,选择放弃,恍然大悟,并非人人都适合栽植茉莉,纵然听起来易生易长。爱花是一回事,种花是另一回事。头上几乎每天簪著香花的印度女友且说,此花从无凋零时刻,四季皆开花时节,不管是否有风掠过,总是浮游一树无法抗拒的迷人馨香,尤其清晨时分,更令路人抑止不住要深深呼吸,恋恋不捨驻足沉醉。

  今年春日再路过南京,準备搭火车去盐城,刚找到座位,还没开始翻书,突然听到火车厢内传来色士风乐音,那样熟悉,这麼动听,南京铁路竟是以美国色士风天王KENNY G的「茉莉花」来迎接乘客,火车一路循著铁轨,两旁虽然不见茉莉花,车厢内却不断地此起彼落,乐声游移中,茉莉花乍开乍落,一直相陪互伴到终站。

  南京和茉莉到底有什麼关係呢?始终弄不清楚。只知茉莉是福建省会福州市花,江苏省扬州市花,这两个地方都去过,不曾和茉莉相遇。据说茉莉花茶是福州特產,福州人喜欢在茶水裡闻到春天的味道,就把春天开花的茉莉放在茶叶裡冲泡,製作茶叶和茉莉相遇的气息。到了江苏又有另一说法,茉莉花原来是没有香味的,故事中那守贞如玉、卖艺不卖身的妓女為保贞自杀死后,爱她却追求不遂的男人在她坟上植满茉莉,她的魂魄附於花上,从此茉莉花就有了甜郁又清雅的香味。茉莉因此又名香魂花,江苏的茉莉花茶又叫香魂茶。

  香味的灵魂之茶,第一次品啜不在福州不在扬州,而在北京老舍茶馆一边观赏表演,细品慢饮间想起的却是希腊诗人乔治.塞弗斯的《茉莉花》:「不管是黄昏/还是初露曙色/茉莉花总是/白的」。始终如一,坚持执著,诗人表达的是他生命的追求或是爱情的追求呢?江苏香魂花让人认同洁白才是茉莉的顏色。

  昆明邂逅的白花究竟是香玉兰或茉莉?昆明是全然陌生的城市,却有熟悉的感觉。到昆明时幻想遇雨,因喜爱的作家汪曾祺写过《昆明的雨》。「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草木的枝叶裡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於夸张的旺盛。」没有雨的昆明,一样使人动情。街头墙角小小竹篮裡茉莉花的氤氳香气,让人对昆明生出难捨的情意。

  回家以后在《昆明的雨》中找到白兰花,汪曾祺说「雨季的花是缅桂花。缅桂花即白兰花」。这麼说来,竟是我把白玉兰误為茉莉花了吗?或者说,走在不是雨季的昆明,那街头的相遇,正是茉莉的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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