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散文:生命里的印记
有些事,发生过了,就成了生命里的一道印记。下面请欣赏学习啦小编带来的精美散文。
生命里的印记
那年夏天,接到朋友电话,他有个友人来旅行,问能不能在我这里借宿几日。因为有间卧室一直空着,我那时又刚买了辆好车,正手痒,加之本性好客,便爽快答应。
还记得那是个周六,我照常睡到快中午,起床冲了个澡,出来发现有个未接来电。打开语音信箱,有条留言。摁下播放键,里面传出一个女孩甜美的声音,先叫了我的名字。我当时怔住了,心弦被拨动了一下。我从未听到过这么美妙的声音,带着些稚气,很温柔,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对我来说,就像天籁之音。我开始有些期待看到她。
电话打回去,她已在机场,正要飞过来。尽管是个从未上过高速的新手司机,机场又相当遥远,我不假思索地提出,去机场接她。放下电话,立马把客房收拾一通,被罩床单送洗衣房洗净烘干,然后跳上车,往机场奔。
在机场,我一眼就认出她。她在高大的欧洲人堆里小小的,纤弱得有点突兀,背上沉甸甸的行囊就像随时会把她摁倒在地似的。她很清秀,一头长发随意盘起,正在人群中张望搜寻着我,她的眼神和声音一样纯净,还带着些倔强。我大步迎上去接过她的行李,不知何故,我总觉得她与我相遇的目光里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她是个摄影师。见到我时,她已在世界独自旅行了3个多月,拍一组人物肖像。我的小城是她旅途的中点。她庞大的周游计划野心勃勃,她总想方设法省钱,睡朋友公寓的地板,在夜车上过夜,甚至还在火车站的咖啡厅坐过一宿。说起这些,她带着笑,手舞足蹈,好像一个小孩在向小伙伴们炫耀一个伟大的探险故事。我告诉她,她来得正不巧,天气预报说,飓风就要登陆我们的小城了。她说,是吗?我还没亲身经历过飓风呢,然后开始欢快地想象,坐在屋顶已被掀掉的露天席梦思床上,漂在汪洋中央。“这样就有理由歇几天脚,一步也不用离开床啦。”她说。她坐在我身边,我能感受到她散发的有热度的体温,她的身体里好像装着一个奇妙的宇宙,我真想鼓起勇气走进她的世界里。她拿起电话,给她的爱人报了个平安。她说,她已经工作了七八年,我该叫她大姐才对。
尽管已开学,我还是很乐意做她的司机。我带着她跑遍小城的每一个角落,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如果不是她的到来,我的生活空间三点一线,与世隔绝。有一次我们在夜色里闯进了巴尔干移民的居住区,绕来绕去迷了路。我有些紧张,她跳下车,从容地去和陌生人打招呼,语气亲切,一点不在意可能的危险。我跟紧她,准备好防御,她却已问完路,笑着对他们说谢谢。记得一个飓风来袭的夜晚,她瘦弱的身影站在狂风细雨里,不停地拍摄,专注得忘掉了世界。我走过去,为她撑了把伞。有时候,她一天要去几个地方,她工作的时候,我就在车里等着。打发时间,我带了本书,在附近逛,逛完了,就坐下来看会儿书。有一次,我去接她,从她背后走去,她正好回过头来,看到我,特别开心地笑,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
我还带她去刮大风的海边。她轻轻地靠近海鸥,然后在它们起飞时咯咯地笑;跟着在沙滩上飞奔的鸟儿跑,被它们双脚卖力飞奔的滑稽憨态逗得直笑。她与大自然好像没有任何距离,像个孩子,旁边的我不知所措,心却怦怦跳。坐在沙滩上,她给我讲她旅行的见闻,也讲对琐碎现实的反抗。我安静地听,她的眼神既愉悦又忧伤。回到住地,作为答谢,她说,给我做顿家乡菜。看着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像一个小女孩在摆弄自己心爱的布娃娃,突然觉得,自己渴望有个家。久离家,能在饭桌上吃到丰盛的家乡菜,是一种对乡愁的慰藉。
她的停留短暂,几天时间,便要重新启程,我越来越觉得不舍。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我们走在小城中心繁华的街道上,我鼓起勇气问她,能不能牵她的手。她不说话,笑着低下头,我拉起她的手,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晚上,她待在客厅里,坐在电脑边整理了一整晚的图,我坐在对面,看了一晚上文献,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对坐着,却又被另一种力量推开,就这样维持着现状。第二天,我送她离开,两个人都竭力维持着笑。
她走以后,我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在实验室里,试管爆炸,划伤了脸和手,以前从未犯过的低级错误;去洗衣房洗衣,把牛仔裤忘在烘干机里,好几天才发现,去找,早已不在;浇花,一走神,全部浇到电脑上,键盘当即作废。有一次去当地朋友家,他爸爸逍遥地弹唱着吉他,一家人聊琐事,聊亲朋好友,很温馨,我独自走到房子外的草坪上,两张躺椅仰望星空,我便开始想象,她和我一人躺一张,斗嘴争吵也惬意。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到处都是她的身影,我经常一发呆就到深夜。周围的朋友都感到我很奇怪,总是心不在焉。我却无法给自己一个理由去找她,甚至觉得打一通电话也许都是一种冒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道德的墙,我的爱情在墙外肆虐打转,却总在想迎头而上时停住。
半个月后,她已经在英国,回国之期眼看越来越近。有时她会在深夜工作结束后打来一个电话,好几次喝得醉醺醺,混乱地天马行空侃一通,然后在电话那头哭泣。她总叫我把她忘掉,又自相矛盾地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我。我知道,她回国去,便是不同时空,日子回到既定轨道上运行。
直到她在欧洲的日子还剩下最后两天,我出了车祸。我正开车从小区出来,左转弯,上公路,一辆皮卡正高速直行。我神游了,大脑完全与现实错位,屏蔽掉物质空间里正在向我逼近的高速物理运动。直到一阵巨大的撞击力把我从幻想中震回来,我才发现,皮卡车的车头已经陷进我驾驶舱的车门,都扭曲变了形,坚实的铁皮竟然挡住了它强大惯性的威力,死神在距我肉体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了步。那一瞬间,我异常平静,大概已经出离了恐惧,我甚至感到庆幸,庆幸我还活着;我还很庆幸,她不在副驾驶座上,这很好,否则她会被吓坏的。
我的新车完全报废了。买这辆车我攒了很久的钱,是一个年轻学生所能拥有的最贵重的财产。但它的发动机与前轮胎现在废掉了,修理的费用可以再买辆二手车。拖车公司劝我廉价卖给他们,我挥挥手说,好吧,拿走。我大难不死,也一无所有,完成了一次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