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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风格与用语的历史嬗变和演进

吕雪澜 分享
 【摘要】本文从《纽约时报》1923年至1999年间不同版本“风格与用语”文本出发,分析创始人奥克斯提出的“形式与精神”如何通过在体例、用语、新闻政策的嬗变和演进中得以展现,同时探讨风格与用语如何在时代变迁的背景中把握高品质新闻的标准。
  【关键词】《纽约时报》;风格与用语;嬗变与演进
  1896年8月19日,阿道夫·奥克斯接手《纽约时报》后发表办报主张,从形式和精神两方面规定了时报的特质:“精简动人”和“合乎良好社会之规矩的文字”为其形式,“既无畏惧,亦无偏袒,不顾党派、部门或利害,以公正不阿的态度报道新闻”[1]为其独立、公正之精神。
  虽然提出了经营总则,不过即使是奥克斯时代最为重要的总编辑范安达“既对文学风格不感兴趣,也不在意良好的写作”[2],它的体例和用语系统在当时仍未建立。《纽约时报》档案记载最早的编辑手册出现于1895年,不过已无存迹。现存手册中最早可追溯至1923年,这本40页的小册子规定了驻海外人员发送电报的抬头,提醒印刷工人体谅广告商的“智慧(或缺少智慧)”,并罗列了一些拼错频率较高的字词。从1923年到1999年的70多年历史中,这本小册子不断得到充实和改进。它的嬗变和演进既是近百年新闻操作的缩影,同时也是《纽约时报》品牌发展的线索。
  20世纪50年代:体例的最初形成
  为了实施“刊登一切适合刊登的新闻”的原则,《纽约时报》记者被要求在报道中写出所有新闻细节,加上记者收入以字数为标准,20世纪20年代《纽约时报》就开始出现文风拖沓、用词累赘等问题。在主编凯特里奇的授意下,西奥多·伯恩斯坦1951年开始每两三周编印一次名为“Winner & Sinner”的内部公报,评点时报写作的优劣。
  公报的意图在于“让文章写得更好、编辑得更好、更有意思、更容易理解”[3]1,并以此成为50年代拯救时报文笔和文风问题的利器。《纽约时报》对用语采取中庸态度,即取过于传统的语法家标准和过于自由的大众用法之间的“中间位置”[3]3。在具体措施上特别强调废除“惯用语的冗余”,直击时报文风弊端,“一些词语的使用虽是惯例,但它的存在近似于夹克衫袖子上的纽扣,毫无必要”[3]7;其次是用词恰当的问题,如firm和corporation是有差别的,并不能通用。
  伯恩斯坦从“低俗趣味”的角度解释了《纽约时报》的风格品位。他认为,宗教、身体痛楚、死亡和受伤、流血、流汗和污秽、暴力,以及种族、信仰、原国籍都是必须谨慎处理的敏感问题,要看是否适合伴随早餐的鸡蛋和咖啡进行阅读,以及提及本身是否具有相关必要性。极少的例外是,新闻可以提到总统先生心脏病突发后的排便情况。”[3]143
  《纽约时报》在两次世界大战时期以新闻报道量多和客观的态度取胜,作为技术细节的体例和用语仍未浮出水面。最初的体例系统虽已形成,却仍不够丰满。为了追求形而上的纯洁,《纽约时报》形成了一种带有强迫性文字洁癖的品位原则,并一定程度上牺牲了读者有必要了解的“不洁”细节。
  1976年版:突出用语与新闻政策的统领
  1962年,《纽约时报》编辑主任路易斯·乔丹以公报为基础编写了《纽约时报作者与编辑手册》,文中明确定义了“Style”:“本手册中之‘风格’所指并非其字面意义,而是印刷文字时保证拼写、大写、标点、缩写一致性的准则或规则。”[4]内容从正确拼写、单复数、首选用法、词性、大小写区别、形近义异、标点、禁止使用等方面来看,它标志着《纽约时报》的体例开始形成完整的系统。
  美国60年代进入社会运动如民权主义、女权主义的高峰期,《纽约时报》以白人和男性为中心的视角不仅与这些运动发生冲突,它的文字洁癖在这种碰撞中也面临时代感缺失的危险,1976年《纽约时报体例用语手册》由此推出。从书名来看,增订版最大的亮点出现在“用语”上。经过十多年的推广普及,体例问题已经达成共识,篇幅逐渐缩小;而为了保证《纽约时报》品质不会因适应社会语境的变动而有所下降,用语的篇幅大为增加,突出表现在用词的准确性、适宜性和严谨性上。
  从用词准确性来看,标准从类别准确性以及形近义异扩展到使用对象(如偷盗的四种定义[5]30)和程度形容的准确性,不提倡作出夸大的表述,在“hopefully”的词条中,《纽约时报》规定“只有在客观上非常有希望的情形下才能使用”[5]95,表达主观愿望则不在应用范围。
  在适宜性方面,对于社会敏感话题或特殊人群,《纽约时报》要求避免冒犯或贬低弱势一方。与性别相关的词语中体现得尤其明显,如“women”:“指称妇女时应避免使用暗示,时报站在男性立场上、视男性为标准,而视女性为例外的词。”[5]224在描写其他特殊人群如残障人士时,《纽约时报》提倡不采用直接描述残障的词语,如crippled、deaf and dumb、mute等词条都有“避免使用此类残忍字眼”[5]52的规定。
  用词严谨标准在增订版中对地理区域、气象现象和人物称呼的定义中体现突出,如blizzard、hurricanes等这类气象词条,《纽约时报》提出“除非符合国家气象局的标准,否则不要随意将一个风暴称为blizzard”[5]26。“bride(新娘)”——如果结婚的钟声已经停止敲响,不应再使用“他的新娘”,应为“他的妻子”[5]28,这种以“钟声”为界的严谨表达还可见于“late(过世不久)”等其他词条。
  新闻政策词条是1976年增订版的第二大亮点,这一时期的时报被认为是“新闻政策执行力度最大”[6]的时期,它们包括订正,电头真实性,公平与公正,淫秽、粗俗、亵渎,民意调查,新闻来源等。这些原则深刻体现出时报对客观、公正和独立等新闻基本论题的观点,也是奥克斯1896年所提出的时报精神的完整呈现。以“公平与公正”为例,时报提出“准确性显然是公正的首要元素,但准确性很容易被颠覆……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记者应该想方设法接近被指控、批评或处于不利环境的个人、群体或组织,并提供机会让他们回答疑问”。[5]75
  1999年版:改变之下的风格保障
  1999年,艾伦·西格尔和威廉·科诺尼推出新版《纽约时报风格与用法手册》,页数从231页增加到364页,增幅接近58%。相比1976年之前强调的体例制定和说明,1999年版更加强调如何保全时报的风格和标准。《纽约时报》不再以字面清洁度为圭皋,主张“让语言保持中立,使得记者的报道不会站在一个宣扬性的立场,从而塑造一个水晶般清澈的媒体”[7]Ⅷ。这个主张是新版手册的最大特点,它反映出《纽约时报》看待世界的角度转变,之前是“时报标准下的世界”,现在则转向“尊重和还原世界的本来面目”。
  第一,在对因不符合《纽约时报》认定风格而被视为禁区的社会、宗教等话题上,新词条展现时报接纳现实的开放态度,坦诚对待堕胎、收养、艾滋病、同性恋、双性恋等70年代以来备受关注的话题。因被担心指责为偏袒犹太民族而一直被视为禁忌的犹太问题也得到正视,新增了与犹太教仪式和节日有关的词条,如Jew(s)、El Malai Rahamim、Haftara等。
  第二,neutral(中立、中性)作为强调重点在几个方面得到了呈现。首先体现在描述性别、种族、工作职位、特殊利益群体诉求等细节上,如“spokesman/spokeswoman”:“在一般的参照中,用press officer。”[7]315其次,在描绘病患、残障人士时,《纽约时报》舍弃70年代“避免提及”的一刀切态度,提倡用“更加具体和明确”的描述来提供中立视角,避免夸大它们给当事人造成的影响,也不能表达出怜悯、可惜等让被描述者不舒服的话外音,如“Deaf”(聋的):“用来形容完全丧失听力的人,如果不是,可用hard of hearing或have partial hearing。可能的话指出听力丧失的程度。”[7]102
  第三,《纽约时报》非常警惕“刻板印象”写法暗示的非中立性,把一个黑人形容为“善于表达”或“穿着得体”,只会暗示这些优点在黑人中不过是例外。[7]318
  新增词条也体现出《纽约时报》的市场政策和读者政策的改变。1976年版与纽约相关的词条不超过10条,在1999年版中增加至接近60条,其中对萨福克郡、索夫克郡、韦斯切斯特郡等地的关注显示出《纽约时报》开发纽约富足郊区市场的策略。新增词条还反映出时报的“读者友好”视角,它提出使用更加会话型的词语,如“attempt(尝试)”:“过于僵硬,使用try更有对话气息。”[7]32同时提倡行文易懂和阅读流畅性,如respectively(分别地):“常常是不必要的,它使读者不得不折回原文领会句子的意思,如果可能则避免使用。”[7]288
  相比用语采取的开放态度,1999年版的新闻政策出现收紧趋势。首先,原有词条发展出更详细的规定,如“订正”词条新增了“‘订正’服务于所有读者,而不仅仅是那些受到伤害或提出抱怨的人士”和“订正不应将错误归咎于时报以外的因素”[7]85等内容,将订正对象和方式作了进一步规定。其次,原有属于一个词条的内容被分拆成几个独立词条,从不同的侧面增加可靠性和公正性。再次,新闻政策的范围得以拓展,增加了比如editor’s note(编者的话)、obituaries(讣闻)、slang(俚语)等词条。以“编者的话”为例,时报提出关注“更加微妙和抽象的公正或平衡的过失问题”[7]118,从反面角度向作者、编者和读者呈现时报的新闻规范。
  结 语
  在系统化的编辑小册出现之前,《纽约时报》的风格是一种抽象意义上的指称,主要来自对新闻事件全面而中立的报道。从1923年篇幅只有40页的小册到1999年长达364页的《纽约时报风格与用法手册》,奥克斯1896年所规定的“形式”和“精神”在实践中以体例、用语、新闻政策三个层次步步推进,逐步统一。《纽约时报》的风格并非一蹴而就,它的实施经历了100多年并仍在进行中。这种演进同时体现出超越奥克斯时代的进步。“精简动人的形式”表现为体例的出现和完善,但在用语上,单有奥克斯制定的“合乎良好社会规矩的文字”已经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纽约时报》的用语逐步转向准确、规范、合宜、直面现实和中立;同样,奥克斯最初主要以“独立和公正”为精神指引,在实践中新闻政策在70年代拓展到了“客观”这一专业主义的标准,在提倡力度和篇幅上都远远超过了之前在倾向性办报背景中提出的“独立和公正”。
  《纽约时报》风格与用法的嬗变体现出鲜明的历史积累性,增订版都是在原有版本基础上进行删添,每一版本在其演进过程中都具有合理性和重要性。它们以创建和形成风格为目的,其终极指向则在于保持时报高品质的新闻,正如其第五代发行人小阿瑟所说:“高品质的资讯,这正是我们的前途所在。”[8]
  对于维持高品质而言,传统和改变是最为关键的两个重点。在传统和改变面前,《纽约时报》更倾向于维系传统。这种维系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带有僵化和极端的色彩,但又为传统的植入形成强化效果。由于新闻的时代性特点非常强,不能与时俱进意味着其与读者和社会逐渐脱离,《纽约时报》70年代之后对用语的尺度有所开放,这种自我松绑使得《纽约时报》更加靠近客观真实,结果也有利于品质的提高。另外,为了不让开放有损于品质,《纽约时报》又以新闻政策的普及和收紧作为平衡。简言之,在传统和改变问题上,《纽约时报》的实践体现出“坚持传统基础上的改变”。它对改变的观望期往往比较长,只有在自身危机和社会语境的矛盾无法化解时才会有所动作,因此经常落后于其他报纸和媒体,但坚持传统带来的品质抵消了这种落伍带来的部分负面效果。
参考文献:
  [1]Faber,D.,Printer’s devil to publisher:Adolph S.Ochs of the New York Times,New York:Black Dome,1996, pp91.
  [2]Halberstam,D.,The Powers That Be,Urbana: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00,pp.212.
  [3]Bernstein,T.M.,Watch Your Language, New York:Pocket Books,1958.
  [4]Jordan,L.,ed.The New York Times Style Book for Writers and Editors, New York:McGraw-Hill,1962,pp.5.
  [5]Jordan,L.,rev.& ed.The New York Times Manual of Style and Usage,ed.New York:Times Book Co.,1976.
  [6]李子坚.纽约时报的风格[M].长春出版社,1999:87.
  [7]Siegal,A.M. and Connolly,W.G.,rev. &ed.The New York Times Manual of Style and Usage,New York:Times Books,1999.
  [8]Diamond,E.,Behind the Times:Inside the New“New York Times”,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pp.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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