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比你幸福的人,往往经历过更大的苦难
我参加过一次新老同事的聚会。
一个刚加入公司的小姑娘偷偷问我:“你认识Katrina(卡特丽娜)吗?”
我说:“非常熟。”
她说:“哦,我好羡慕她。”
人人都羡慕Katrina,人人都羡慕她的生活。
她有一个爱她的法国老公,有一个“中法合资出品”的漂亮宝宝,一到假期全家会飞去艾维浓的乡间别墅度假,种花酿酒收获黑加仑。她正在写一本遇见乡间阳光的书,记录一个热爱生活的姑娘在艾维浓生活的点滴。生活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在这段幸福岁月开始之前,我就认识Katrina了。五年前,她新婚的老公被派驻苏州,于是Katrina向公司申请去上海办公室工作——我们没有苏州办公室,上海是离她老公最近的办公地点。每个周五,Katrina都会匆匆地从办公室直奔火车站,去赶开往苏州的火车,度过一个短暂的周末后,她在周日下午会再匆匆地从苏州火车站跳上开往上海的火车。为了行动迅速,她的随身行李只有一个包。当有人在目的地等你的时候,家也在那里,又何必带太多行李呢?
我曾经为她打抱不平:“为什么是你去找你老公?应该他来找你嘛!男生累点儿怕什么!”
Katrina连忙辩解:“他对我很好的,每次都会去接我,只不过他老加班。”
Katrina辩解的时候总是很用力,所以我们总会把一个问题吞咽回肚子里:“他明明有足够的能力在北京找份不错的工作,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去苏州呢?”
有时行动已经说明了答案,只不过人们总在期待时间会给出一份惊喜作为结论。
半年后,“惊喜”来了——Katrina下车后,看到了来接她的先生,不过先生的手中还拉着另一个女孩的手。Katrina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当场石化在了站台上,然后崩溃了。
反复折腾了半年后,Katrina回到了北京办公室。她告诉我,她已办妥了离婚手续,并请我对她的婚姻状态保密。然后她申请调去了另外的部门,再次申请离开了北京,去深圳做一个长达两年的项目,在那个只讲业绩不问过去的地方,她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
也就是在这个项目上,Katrina大放异彩,升职成了经理,然后在一次去芭提雅的培训时,遇到了法国同事、现在的老公。她的老公当时立刻就被她吸引住了,那时的Katrina虽然比两年前要累得多,但全身却散发出一种柔韧而沉稳的光彩。她不再是个不识愁的小姑娘,她像每一个有很多故事的人一样,在静静地思考。Katrina和她的老公在法国的一家农庄里举办了婚礼,这次是她的老公申请调转了办公地点,从巴黎迁到了北京。
Louis(路易丝)是我的另一个朋友,我们以前只是点头之交,因为要同时去伦敦待一年,所以熟稔起来。
我只是陪读,日子悠闲无比,可Louis作为已经工作了十几年的人重返校园,日子忙碌不堪。
她不仅要读书,还要自己找房、租房、实习、打工、锻炼身体… …到了第二学期,她的日程更紧了,因为她从国内把五岁的孩子也接过来了,只在伦敦北部找到了一所愿意接收的幼儿园。每天一早Louis把孩子叫醒,打扫房间后做早餐,然后领着孩子去赶地铁,用四十分钟的时间把孩子送到幼儿园交给老师;下午三点半,她要再坐四十分钟的地铁去幼儿园接孩子,把孩子带回家;下午五点到八点,一位华人保姆在家里陪孩子玩,并给母女俩做饭,Louis则利用这个时间做作业、写paper(论文)、发电子邮件;保姆走后,Louis哄睡孩子,接着看书学习到午夜。
每个周二、周六下午的日程会稍有不同,Louis会带着孩子去宿舍附近的体育馆游泳,还得去超市菜场买接下来一周的菜。每个周末她还会去买特价票,带孩子看一场电影或者音乐剧,有时也会去逛街,带孩子去书店或露天市场逛逛。
因为我们离得不远,我经常会跑去找她,美其名曰给她帮忙,其实是写书写得不顺去找她聊天。我羡慕她忙碌而充实的生活,羡慕她能把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条。
我经常把Louis当成知心姐姐,向她请教各种鸡毛蒜皮的问题:我是应该留在英国还是回国,是继续原有的工作还是重新找一份工作,我的书写完了没人出版怎么办,我应该什么时候要孩子… …
Louis虽然不能给我答案,但她总是从现实角度为我分析,让我从烦恼的蜗角中跳出来,着手把眼前的事先尽量做好。
有次我去找Louis,她正带着孩子大扫除,我也加入了大扫除的行列,忽然发现她家最多的就是各种药。“你得什么病了?”我问她。
Louis说:“强直性脊髓炎。”
我惊呆了,没有想到一种如此恐怖的疾病竟然离我这么近,更没有想到一个泰然自若、活力四射地为我排忧解难的人居然是AS(强直性脊髓炎)患者。当她用尽力气在疼痛中生活的时候,我居然还一遍遍地跑来用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来烦她!
Louis告诉我,她已经学会了和疼痛朝夕相处。
Louis还说:“我已经找到英国AS方面最权威的专家,我自己发了e-mail(电子邮件)给他,从下周开始治疗。”
Louis说,所有的AS抗疼痛药物都有明显的副作用,会给心脏和肾脏带来负担,可是不吃药又疼得撑不下去,所以她索性按时服药。
我傻了,问道:“那不是会减短寿命吗?”
Louis回答:“怎么说呢?我觉得生命不仅仅是长度的问题,质量也很重要。”
那天下午,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Louis家,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联系她、找她、面对她。
我甚至不敢想象Louis是如何面对、经历着这一切,并像个斗士一样与之战斗的。她正在经历着一场永远不可能胜利的战斗,无非是用晚倒下的时间,换取7×24小时不眠不休的疼痛。
一年后Louis顺利完成了学业回国,并换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听说她在新工作岗位上连升两级,还把女儿送去了一所很棒的国际学校。好多人羡慕Louis在这么大的年龄还能下决心出国深造,拿到更高的学历;他们还很羡慕Louis有先见之明,在孩子小时候就带她出去,体验一年的英式教育;他们更羡慕Louis会过日子,能在工作之余把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
我没法开口反驳他们:哪有人生的赢家,挺住才意味着一切!Louis最值得羡慕的不是她的生活,而是她不屈的勇气和强大的信念。
Louis的事情给了我极大的震撼,使我今后能留心观察更多的光鲜表象,发现背后的故事。
我发现每天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业绩很优秀的同事家里有个渐冻症的母亲,需要他和姐姐请两个保姆,并要由姐弟俩在周末轮番照顾。
我发现每晚去广场领唱大合唱团的邻居有个瘫痪在家的母亲,她说在每天二十四小时里,只有唱歌的那一个小时是属于自己的幸福时光。
我发现刚刚获得风投的那个90后CEO(首席执行官)还在租房子住,他每月只象征性地领一点工资,家里的父母还在指望着他的钱翻修房子和嫁女儿。
我发现在三十五岁就获得了财务自由的姑娘两侧输卵管堵塞,大概要和她儿时最大的梦想——做一个母亲——绝缘了。
这些人生中细微而真实的痛苦和烦恼,和他们人生中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风光和精彩一样真实。特别炫目的东西背后,往往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那些隐情才是那些我们所羡慕的更为真实和全面的人生。那些在照片中冲我们微笑的人,没必要同时展示他们哭泣时的照片。
许多美丽的故事背后,都有一段悲伤黑暗或者忧愁的版本,但正是因为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才让我们已知的那部分故事更加伟大、更加不可思议。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越来越少有一门心思地羡慕旁人的幸福生活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平静的读者,稍停就走的过客,我为他人的精彩鼓掌,但却并不想替换他们成为故事中的主角。
人生不过是些好坏参半的素材,却被我们过得千差万别。
说到这里,希望你能明白,那些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其实不是一种际遇,而是一种能力。
滑铁卢战场,拿破仑与英军展开激烈的鏖战。双方相持不下,损失惨重。此时,拿破仑最需要的是一支增援部队。
不远处,就有这样一只部队。不过,它的统帅是格鲁希元帅,这位忠心耿耿、循规蹈矩的元帅手中统制着三分之一的军队。但他的任务是,战斗打响之后追击普鲁士军队,防止普鲁士军队与英军会合。但同时必须与主力部队保持联系。
格鲁希并未意识到拿破仑的命运掌握在他手中,他只是遵照命令于6月17日晚间出发,按预计方向去追击普鲁士军。但是,敌人始终没有出现,被击溃的普军撤退的踪迹也始终没有找到。
隆隆的炮声从远方传来。副司令热拉尔急切地要求:“立即向开炮的方向前进!”几个军官用印第安人的姿势伏在地上,已辨别出开炮的方向。所有的人都毫不怀疑,拿破仑已经向英军发起攻击了。传来炮声的地方,正是拿破仑所在的位置,而兵稀将少的拿破仑急需增援。
可是,格鲁希犹豫了。他习惯于惟命是从。在他的意识中,拿破仑的命令至高无上。拿破仑的命令是让他追击撤退的普军。
将士们仰望着他,等待他最后的命令,一个即将决定法兰西未来命运的决定。热拉尔甚至提出可以带自己的一师人马和若干骑兵分兵驰援。格鲁希答应考虑,然而他考虑了一秒钟,仅仅只考虑了一秒钟。做出了决定,答案是——不。因为他的意识中"追击普军"始终主宰着他的思维。
一秒钟,决定了他的命运、拿破仑的命运和整个欧洲的命运。溃败如暴雨倾泻时,拿破仑怒问苍天:“格鲁希在哪里,他究竟呆在什么地方?”而格鲁希因为心中有成文的命令,也始终不去倾听远方炮声的召唤。
人们往往把命运交给漫长的一生去隐忍和磨砺。平淡的时光犹如暗夜长彻,唯有那决定性的一瞬,像闪电撕破夜幕,照亮无边的黑暗。
那闪耀的一秒钟,它开启智慧,辨别方向,决定成败。然而,这样的一秒钟为数不多、且稍纵即逝。你为它做好了准备吗?
茨威格说:“命运鄙视地把畏首畏尾的人拒之门外。”
我今天要讲的,是一个关于公平的故事。
就像很多人回首往昔,都不知道为何会与某人结下友谊一样,我也有一个曾经觉得“这人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
(一)
高一文理分班的那阵子,林来到我们班。
林是难得的美人。而我看见林的第一眼,便看见她眼里的不羁。那是一湾清浅的湖,又好似曾掀起过巨浪。
从闲言碎语中得知,林在初中时就是年级上出名的“坏女孩”——我当时给的一个狭隘又可笑的称呼;混迹在一帮子让老师头疼的男生中,翘课,喝酒,早恋,疯狂的事做了不少,怎会有心学习。
而初中的我是一个颇受老师喜爱的模范生。在许多人叛逆狂乱的年纪,我的生活里依然是课堂、试卷与书本,从不受扰。对我来说,顺理成章地考上高中的尖子班是必然结局。
林和我一个初中。以林中考的那点分数进入我们高中,其家底之丰厚不言而喻。
年少的我有一个心结,那便是惧怕活得放肆的人,因自己的日子太过苍白。无故事可讲的我,怕被这些过得声色十足的生活家取笑了去。
高一第一次月考后,因为成绩名列前茅,我和其他几个同学的名字、分数、照片被印在了教学楼走廊的公告栏内,以醒目的红色背景衬托。
你知道的,学校总能以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拿到你最丑的照片,旁边标注出你的荣誉,细心地为你张贴在最显眼处,供人“瞻仰”。
那是11月份的周一,空气清冽。早操结束后,大家纷纷向教学楼涌去。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挤在一起饶有兴趣地参观平时无人光顾的公告栏——大概是逃了早操,在四处闲逛时有所发现。
他们似乎是在前几名的女生里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群人放肆地笑起来。林跟那群男生关系很好。同样翘了早操,从小卖部懒洋洋回来的她走近那群男生。
“笑什么啊你们?”
一个男生解释道:“你看,第三名是罗生!”
“罗生?!你在逗我?”
“哈哈,不敢相信吧。我已经把她的照片拍下来了,回去就给罗生看,这小子要是知道自己和一个死胖子重名还他妈不得气死啊!”
这句话后,一群男生笑得更夸张了。大概他们并不觉得事件本身有多好笑,只是在林这样出众的女生面前,难免希望做点什么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林拨开人群,站在公告栏前。身后的男生闹嚷着用手机互相传照片,林却突然发了火。
“把手机给我。”
她对之前回答她问题的男生说道。语气平静,却冷得令人胆颤。
然后,她接过手机,删掉了那张照片。
“人家成绩好也碍着你们了?真他妈无聊。”说完离开了。
那个罗生就是我。
当时没有文理分科,林还在普通班。这个故事是我一个偶然经过的朋友告诉我的。
我初见她时,就已认得她。她也认得我,只是不开口。
我和林能成为朋友,主要原因有两点,第一点是我们被随机分到了一个长期的学习小组,因为我“是个讨人喜欢的有灵气的胖子”(她很久以后给我的理由),我们成了长期同桌。不时拌拌嘴,讲点段子。
第二点则是,我们班的大多数人情窦撬都撬不开,但我属于开得有点过度,时常小女生心思乱飞。我跟林偶尔讨论“坎坷情路”,在乏味的学习生活中,算是有趣。
漫长时间啊,我向林展示尽了年少的盲目和无知。
(二)
作为一个体重和成绩一样稳居班级前三的胖子,十六岁的我不去担心自己的身材,倒是每日幻想着所谓“爱情奇遇”。
对此,林常嘲讽我:少女心兮,不可欺兮。
我有段时间跟一个学长发短信发得勤,渐渐地就跟林聊起他。
我一本正经地与林谈论他的体贴、关心和彬彬有礼,什么下雨了会提醒我带伞啦,在我感冒时催促我吃药啦,在晚自习打来电话,含义不明地说一句“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啦”,让我不得安宁。
我心里明白——我所描述的、他给的关心,如果有三次,那也是从三十次冷漠里拎出来的啊。我知趣得很,从不向林说他的名字。
林说,她也遇到了相同的问题。她在自习课上悄悄把耳机塞给我,里面放着AFineFrenzy的AlmostLover——这首歌有个很好听的中文名字,未及恋人。
我们有段时间每节自习课都听这首歌,直到林的手机被班主任缴了上去。
年少的我每每听得几欲落泪,试图将虚无的感情强加给我那平庸无奇的十六岁。我才高二啊,是那种能偷看到喜欢的人一眼就开心得快飞起来的年纪,对于爱情我一无所知,对于自己,——我同样一无所知。
我当时愚蠢地认为,我和林拥有着相同的心事。
这种想法让我有一种可耻的、隐秘的骄傲:看哪,林,我多少还是有某件东西和你一样吧。
这样的骄傲不久后就破碎了。
那是上午一个课间,林的那个瘦瘦高高的好看的学长气势汹汹地来到我们班,在门口大声呼唤林的名字。林当时坐在教室中间,装作没听见。
学长径直走到林的座位旁,把一个精致的项链盒重重放在林低头应付的习题册上,继而似是被迟来的羞涩击中了,轻声说了一句,给你的,不许不要。
全班哑然。
从学长走后一直到中午放学,林根本没动过项链盒。那天的午休时间我睡不着,趴在桌上,瞥见林打开了项链盒,对着那条羽毛状的项链笑了起来。
我一直记得那个笑容。
那个笑容并不强烈,并无惊喜之意。而是洋溢着一种掌控感,一种完全的、无需置疑的胜利。
——我看着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林的那个学长正是我口中的“学长”,我知道他的一切,而因为他的手机号是我找别人帮我要的,所以他只知我的名字,不曾见过我,甚至不知我和林是同桌。
回头一想,我的“感情”除了一厢情愿,还剩什么?林才是有着真真切切的困惑,真真切切的欢欣、犹疑、悲伤。我天真地以为我和林有着同样的,属于十六七岁人儿的,轻飘飘又美妙的烦忧。
我以为自己拥有的,不过是一次精神胜利。
所以,不要一再跟我强调“长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我他妈早就体会到了。
(三)
转眼,就高三了。
其实林自从进了我们班后,学习起来算是踏实,分数在班级上游。她神奇的地方在于,既可以与年级上的不良人物保持往来,没事儿违点纪,又可以在面对书本与习题的瞬间收起心,晚自习老老实实刷题,周末了跟她的酒肉朋友天南地北晃荡,饭桌上觥筹交错,畅聊人生。
但这样的日子,她上高三过后也不再过了。连吃饭都同我一起,日子多寡淡,我是知道的。
经过了灰头土脸的几个月,命运似乎决定要“公平”一次了。
高考前林刻苦地学习了,作为她长达半年的同桌,我太清楚。但她失常发挥,只能去省内一个普通的二本。
相反,考前几个月心气浮躁,频频被老师叫去训话的我却发挥得相当好,顺利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校。
北京是林向往的城市。小小年纪的林在物质上就做了胜者,她喜欢散发着欲望的城市。
关于物质——她不担心拥有不了它们,它们于她而言,似是与生俱来。
记得还在高一的时候,我陪她逛商场,她带我走进一家奢侈品店。她拿着好几个包挑选,问我哪个好看。我当时比较不出来啊,我说都挺好的。
林突然说,其实我也不用选,…买多少都行。
我冲她笑。
上大学后没多久,一个我们俩都迷恋多年的明星来北京开演唱会,我咬牙买了门票。
我在朋友圈发门票的图,她留言道,我好羡慕你啊。
——这句羡慕却让我觉得颇不是滋味。
(四)
我觉得书里说得很对,有钱并不能改变一个人,反而是没钱会改变一个人。
上大学过后,林回归到她初中那种寻欢作乐的日子。她很快找到男朋友,然后分开,再找。
她偶尔打电话来问我的八卦,我便向她倒苦水:“你们那边哪个男生喜欢胖子,倒是把他介绍给我啊!”
说罢,两人一起放声大笑。
我没有向她讲起,我过得一直很累。我打零工、做家教,缩衣节食,为的不过是多一点零用钱,弄一身像样的行头,毕竟与人打交道不能太过寒酸。
高中时一身校服穿上一个星期、从不介意外表的自己,一定不曾料想过几年后的罗生会是这样的。
接到父母责问的来电,我讲不出话来。我早不知何时自己开始了这样辛苦的追逐,亦不知它何时是个头。
我不怪父母,他们每一分钱都来得不易,如此待我,已是溺爱。
我只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林?
花光几乎所有的零花钱去看演唱会的那个月,我生活拮据到每天吃泡面度日。我那时常常沮丧地想,我不是属于这里的,林才是属于这里的,林才是该去看演唱会的那个人,林才是可以享用北京的那个人。
大三的时候,我跟一个朋友走在校外的马路边,讲起林的事。彼时是四月的黄昏,天气极好。马路上三两成群的初中生,笑容灿烂得有被太阳灼伤的危险。晚风轻得像一个不能被说出的秘密。柏油马路被镀上金色,沉默而温柔。
眼前的世界如此美丽啊,我嘴里的却是它的偏袒与恶意。
我讲了林和我的许多事情,讲到我是怎样看着她被众男生簇拥,又片叶不沾身地离开;讲到她背着Gucci包,陪我在街边吃冒菜;讲到新加坡的毕业旅行里,我的不懂事和她惊人的成熟。
讲到大学后的事情,不知怎的,我难过起来。当时路过的一家音响店正好在放Creep I wish I was special,You are so fucking special.
就歌词来讲,我断章取义了。但我还是很不争气地哭起来。
那个朋友给了我一个适时的拥抱。
(五)
我为什么哭呢,不是因为落差——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是因为自己的懦弱。
一直以来,我竟从来不愿接受我和林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一事实。我面对她难以击败的完美,控制好自己的分寸,表现漠然,全力抵挡。
我竟从来,从来没有直面过这个问题。
我拼命读书,拿高分,争取学生时代的分数胜利;看她在任何一个集体里像太阳一样发光,装作毫不在意;进大学后我忙着挣外快,或是为了奖学金苦读,她则是在社交网络上晒自己在世界各地游玩的照片,冲浪,登山,沿海公路上开越野,笑靥如花。
我一无所有,只能用学习抵挡林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我当然失败了。
我终于知道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是如此美好,真实,合理。
它不属于你,亦不属于更多的人。
——谁告诉你生活是公平的,或者将要变得公平了?
(六)
我再次遇见林,是在家乡的超市里。那是春节前夕,我拿到了保送本校研究生的名额,那个在我突然哭起来时拥抱我的朋友成了我的男朋友,陪在我身旁。
林挺着个大肚子,和我相遇了。
我有多惊讶自是不用说了。
叙旧过后,讲起近况,她说,本来退了那个二本学校,去加拿大念本科,谁能想到那么无聊,读了大一就又退学了,回来了,现在准备做全职太太。
幸福啊你。我是发自内心地这样说。
她笑笑,突然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我从高中就开始羡慕你特能读书,哎,我就不是那块料,不及你啊。
我也笑。不知说什么好。
我想林是明白的,她根本不必介意自己不会读书,财富、美貌、爱情,她已然拥有。
她也明白,我读上几年研究生,不外乎是,抱着高学历出来找工作,在帝都租房子,生活拮据而疲惫,办个简单的婚礼,东拼西凑地为新房付巨额首付,为工作每日奔波,从此成为地铁站里,万千个神情直接而漠然的人中的一个。
但我对此早已释然。微笑同林道了别。
终
我很久以前在网站上看过一段话。内容快忘了,大概意思是一个家境优渥,父母在国外高薪工作的十八岁中国姑娘面临了人生难题,那就是她应该直接去哈佛读书还是去非洲做几年志愿者,两者都供她选择。
那段话接着说,绝大多数十八岁的中国学生关心的还是高考,头破血流地挤一本的大门,学校不好、专业不吃香便惶惶恐恐,不少人咬牙复读,为的,不过是以后找个好工作,养活自己和家人。而这一切的努力,都被这个姑娘优越的“难题”否定了。
你坐拥一切。而我还要拼了命地努力,才能换来一个普通的人生。
我当时大一,想起了林。那时我还不愿接受自己的普通,看得心里一阵酸楚。但我当时在心里捋了一捋,我能做些什么呢?
想完这个问题,笑了。继而在窗外二十度的温暖阳光下昏沉沉地睡着。那是在我十八岁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