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感的友情文章：深秋访故人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在下。

　　一次偶然，我家老人得知一个老友已经是癌症晚期。听到这个消息，老人坐卧不安，一直要求去看看。连续的几场秋雨，我担心91岁高龄的老人，是否能适应那个偏远山村的阴冷潮湿，但是又不得不满足老人这个愿望。

　　这天早晨老人早早就穿戴好，我说，停电了，没有电梯，14层你下不去。我看见了老人眼里的失落，然后老人马上就用期待的眼神说，一会就来电了。果然，话音刚落，灯光没有辜负老人的期望迅速亮了起来。

　　雨，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样子，山野，田间，地头，到处是迷迷蒙蒙。风雨敲打着车窗，老人一动不动，眼直直地盯着前方。

　　婆婆去世那年他们之间有过一次见面，十几年了，平时只靠晚辈之间走动互通消息。

　　当老人跨过门槛，掀帘而入，四目相对时，我突然就想到一句诗:“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两个老人久久凝视，许久才开口说话。

　　“你好吧?”

　　“你也好吧?”

　　这是一个担任了多年的老支部书记，头发全都白了，却很整齐。尽管病痛的折磨让他的声音有些无力，但语气还是干脆利落。

　　关于他们之间的故事，我知道些，解放前我家老人跟随三十万大军出太行，转战南北，等1974年调回涉县后，老家已经一无所有了。工作的地方又分配在偏远乡镇。当时，交通极为不便。于是，一家六口就落脚在那里。

　　当年，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天，连阴了好几天，单位安排的住所已经开始滴滴渗雨，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这个当年的村支书在住房紧张的情况下，腾出三间来安顿这一家老小……

　　一直到1982年后我家老人离休时才离开。八年中，两家相互照顾，彼此帮衬，亲如一家。离开前，他们用古老的“结干亲”的方式，让其中两个年龄相近的孩子互认双方为父，以这种形式延续友情。

　　他们的谈话里没有欢乐和惊喜，而是有些平淡和哀伤。最热闹的粮站已经荒废成了杂物间，供销社也早已转租给了个人，原来镇里还有高中，现在连初中也没有了。

　　村里的旧建筑大都翻修了，没有翻修的旧房也成了“废园”。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可人越来越少了。老支书的语气里有一种悲凉。

　　怎么越发展，村里越冷清，他们都在无限地感叹。其实，不只是这个小山村，哪个村庄不是这样呢?

　　”栓子呢?”那是老人的一个邻居，拖着一条因小儿麻痹致残的腿，打了一辈子光棍，婆婆那时候经常给他缝补衣衫。

　　“当时我正割麦子，没顾上去看，发现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老支书语气里似乎有些歉意。

　　“双喜呢?他可是有好几个孩子。”老人又问。

　　“也不在了，癌症!孩子们都还算孝顺，葬礼办的是村里最排场的一个。”老支书提到“癌症”两个字加重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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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多的时候，他们面对面坐着，看着面前各自的白开水默默无言。大概，这就是古人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老人劝老支书去城里孩子们那里住吧，天冷了，有暖气。老支书执意不肯，他说，一辈子就住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虽然子女瞒着病情，我相信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老支书，知道自己在人世间的时间不多了。他只是在做最后的坚守。

　　相见时难别亦难，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我们都知道，老支书的右膝盖骨已经被癌细胞碎成了七块，可还是执意拄着拐棍送到大门口，我看见了他因疼痛扭曲的脸颊，咬着牙，捏紧了拳头。在蒙蒙秋雨中目送着我们上车，在路的尽头，我回头望了望，老支书雕塑般地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秋风吹下片片落叶……

　　我想，这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本文作者：江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