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随笔:最后的夏天
今年一整个夏天都没有去水库游泳。老董同学因为开始经营足球场后,便没了以前随地可以出发的闲时,而我每天忙自己手头的事,也便在忙碌中失去了游泳的时间。尽管我无尽地怀念那些年的夏天,坐在老董的车里,绕山而上,扑向水库,最后在夜幕降临前,乘着车窗外的山风回家,枕着夏日的悠然。
每每想到游泳,夏天就变得欢腾起来。像回到了在乡村度过的童年的夏天,等到太阳一晒到对岸,便与小伙伴们扑向阴凉的河里,那么欢快,那么迷恋。尽管去年夏天,罗垟水库相继淹死了两个人,而也没有抵挡我和老董他们去水库游泳的行动。
这个夏天唯一一次的游泳,是跟光键和文学两位95后大学生。去的是镇上刚刚建好的体育馆游泳池。仿佛带着一股气势汹汹的架势去的,赶在夏天快要结束时。
光键同学在复旦读研二,这是他在小镇上的最后一个暑假了。以后工作了就没有暑假可供玩耍。所以他在8月份回大学实验室前,跟我们告别了好几次。每次我们说:“你不是说那天就走了,怎么又还没走啊?”然后我们又相聚,以告别践行的理由。告别来,告别去,反复好几回,仿佛进行的都是假告别。
在车厢里播放浸满回忆的老歌,下车后的刻意拥抱,一同回访高中母校,特意去吃小镇才有的酸菜鸡壳,一起缩在影咖看一场期待很久的电影,开了大老远的路只为只吃上一顿桥墩镇河边的特色大排档,各种剧情上演到像电视剧最后一集播放了好几遍。
在实验室赶写了论文后,光键同学纠结再三,从上海再次溜回来。于是,我们终于把上次因为我前往温州市区开会而错过的泳再游了回来。“再不游,这个夏天就没得游了,以后我就没有暑假了。”只剩最后一年学生时光的光键对这个夏天充满不舍,各种留恋。而文学同学才读完大一,他的青春似乎刚刚开始,他就只顾跟着我们混。我有时忙了,他照样跟光键学长一起浪荡青春。脱离了我,也许他们还浪得更浪些。
那天,他们带我回到他们的高中母校——苍南中学。他们以学长学弟的因缘,以探访母校的名义,一起回来,而我却像是一个陌生的“外来大叔”,但是我还是骗过保安的目光,成功混进了校内。他们吐槽我得意自己看过去还年轻之时,我却是在默默伤感这样的成功混入校园的机会大概也没有几次了……
“如果你当年体育不是只考16分,老师,你也许也是我们的校友了。”他们说这话时充满得意,得意自己有幸毕业于县第一学府。而于我,时光过去这么多年,才蓦然发觉,那些痛心的遗憾,竟然也不痛了。走在苍中的树荫下,我努力地希望像青春文学作品里所写的感伤行文一样以45度角仰望昏沉的薄暮,感慨一下冗长而潮湿的青春,然而我心底唯一的感伤是:我怎么感伤不起来了。
在他们曾走过的校园小径上,他们用逸闻轶事和串串回忆填满我们走过的脚步。他们重访高中母校,带着“故地重游”的叙旧意味。而于我,那些想叙的旧在很多个青春里的夏天中似乎都已消散殆尽。
大学放暑假,我每次总要带着很重的行李回家,肩上背着,手上拖着,手心捧着。同行的老乡室友,在帮我把行李放到车厢行李架上时,总是抱怨一句:“你这是干嘛,人这么小,力气没多大,东西还这么多。”其实明知道行李中的那些衣物也是不会用的,那些重重的专业书和闲书,回到家后也是不会多看几本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放假总是忍不住用大包和小包绑在身上,把自己挤得像一串钥匙挂坠。如今想来,也许是因为面对一个漫长暑假,需要满满的东西去填满。那些衣物那些书本,即使没能真正地“物有所用”,但只有随身携带着,才会觉得青春那样充实,夏天那么饱满。或者,面对一个空荡荡的暑假,年少的心需要一些东西来寄托,来依恋。
只是那些曾经长到怎么也过不完的夏天,在青春落幕后,因为生计而便变得匆忙而短促。
文学同学跟我们在一起时,常常都要收到支教学校的小孩的微信、语音、视频等各种“骚扰”。文学同学只是在这个暑假教了他们半个月,这些孩子们就对他充满了依恋。在那些小孩的心中,这个夏天一定是很特别的。他们心里还是不愿告别这个青春洋溢的“小老师”。尽管我们也以此来戏谑文学同学是不是被小女孩爱上了,但是另一方面我也在想:人生的最初,我们是不是总是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容易情深的年纪,我们都有过,只有后来随岁月一起淡漠。
我问文学同学:“你又说自己不想当老师,为什么还选择杭师大中文系。”他故意取悦我:“还不是多少受了你的影响……”接着又微笑着说:“我选择中文系只是想让自己大学这四年变得有气质点。”我喜欢这个回答,因为年轻,所以连选择都可以这么纯粹。我甚是羡慕。
这个夏天,每次和文学同学走过小镇的街时,他总是能在我耳边提起我曾经的课堂上的细节。每次我都特别恍惚,心里尽是疑惑:我真的有讲过这些吗?一瞬间,感觉自己变身在穿越剧的镜头里。而他却能把初中课堂的记忆精确到一节作文课的主题,一句我讲过的话,一个我做过的细小动作。其实我当年因为应学校要求接了毕业班,只带过他仅仅一年,很多记忆于我都是稀薄的,而他却能清晰到如此具体。后来一段时间,我越来越喜欢上跟他一起走路的时刻。因为他,我一次次地唤回了曾经的记忆,找到曾经的自己。那时的我,那么青春,那么“杀马特”。
写这篇文字,已经告别了夏天,坐在了办公桌前。新学期猝不及防地开始了,我在忙碌中还是抽出时间写下这个夏天。
岁月越老,记性越不可靠。而人生经历过“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的空茫,“做过的梦都已斑白,时光像夜黑下来”的无言之后,我还是要努力把时光摆渡,仿佛夏风吹过的记忆之湖,依然漾着涟漪。
光键同学说:“这个夏天也许是他在龙港小镇上的最后一个夏天。”其实,每一个夏天都是最后一个夏天。正如我们每一天其实都在经历着告别。只是有些告别富有仪式,而大多数告别都是不告而别,静寂无声。
此刻,我还是很想念鳌江的罗垟水库。水库边的烧烤摊在那年的台风天过后就停止营业了,我再也没有喝到那清新鲜美的竹笋汤,再也不能坐在水库边,吹着黄昏的风,咬着烤串,看天边久久不肯离去的云。这个夏天,我没有和老董再回去过。
那时,游泳倦了,就坐在水库的浮标绳上晃荡,像回到小时候会飞翔的秋千上。我荡着,荡着。头顶的天,蓝得可以滴出水。
犹记得那天的水库里,一个姑娘不知是着急还是娇嗔地喊着:“你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忽然,不远处,一个小伙子从水里探出头来,一脸坏笑地回应:“我在这里。”
所有的夏天,都会逝去。
后来,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