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医生的散文:医者仁心
编者按:民间医者散落于各个角落,他们弥补了正规医院的不足,有时还是医院所不能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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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但凡遇到家长里短不调和的,一定先是去找大队干部,如若对调解和处理的结果不满意,而一直心里添着堵,那最可能去的就是赤脚医生的家。有个头痛脑热,不妨开点药吃,而心里堵着,无药可治,但可以找人帮忙顺顺,大队的赤脚医生汪伢(音)就是帮人捋心尖上一地鸡毛的首选。谁都知道汪伢并没有这方面的执业资质,但在这方圆十多里地,除了大队干部,还有谁比赤脚医生更有文化、更能说出一些道理呢?没有,那就只能是他了。
赤脚医生是““””时期的产物,出发点是因陋就简、因地制宜地提升广大农村人民群众的医疗保障水平,直接从贫下中农中选些能识文断字、或是医学世家懂些医理、或是下放知青,岗前培训几天就背起药箱担负起救死扶伤的重任。他们半医半农,究其实质还是农民大军中的一员。事起于《红旗》杂志一篇文章《从“赤脚医生”的成长看医学教育革命的方向》,此后“赤脚医生”就成了一种特殊的身份。直到1985年1月25日《人民日报》又发了一篇文章,宣告不再使用“赤脚医生”名称,渐渐的,“赤脚医生”在正式场合消失了。但“赤脚医生”并未消亡,一是叫惯了的老人们都还健在,二是原来的赤脚医生有的还背着药箱。
过去的大队相当于现在的行政村,方圆十几里就是一个大家庭。赤脚医生并非只有汪伢一人,还有一女的,但我已完全没有了印象。印象中,汪伢身材短而墩实,远看像一坨小山,走起路来比现在的官员还有派头,如果放在过去考察官仪,可能会免检。也可能正是因为这种派头,给人一种不可辩驳的正气,但凡吃过他的药好了的,一定是医术高明,如果没吃好,那是命该如此,怨不得人。
汪伢一定治过一些头疼脑热的病,不然大家伙也不会前赴后继地去找他。虽然他的派头很足,但服务很接地气,只要捎个话,就背起药箱上门来了。于是,那个药箱渐渐成了钟馗手中的神器,在大人看来,汪伢就是汪半仙,而在小孩们眼里,汪伢就是专捉小孩的活鬼,遇有小孩哭闹不止,常有人吓唬说,再哭就让汪伢来,往往哭声立止。汪伢再凶也不能吃人,但那药箱里的针头吃人,小孩很怕。自我记事起,赤脚医生渐渐不再行医了,可药箱的影子永远活在了我们心里。有时,有比较笨的孩子常把剃头匠的工具箱与药箱相混淆,看到剃头的来了,不看人脸,只对着那个四方端正的小箱子“哇哇”直哭,哭了很久才发现并没有针头上身,才犹豫着抬头张望。
汪伢治好了谁完全没留下什么历史痕迹,但他要治同村的一位泼皮大哥倒是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这位老哥算是机灵人,学什么都可以不从师也能学得有模有样,但就是不能从一而终,做什么事都是虎头蛇尾,人到中年也没个像样的家。就是这么个主儿,本可以依靠聪明机灵过上老婆热炕头的小日子,却一门心思地走歪道,竟然对瞎子老娘拳打脚踢。这不,同族的长辈看不下去,然而在新中国的天地里动不得家法,只能对天长叹。汪伢知道了,背起那个治病的药箱子来了,他气沉丹田,一个马步,像一座山只几个反手就把那位老哥扭住了,在乡亲的帮助下,结实实地把那位仁兄捆了,扔在地上,任他鬼哭狼嚎地叫着。旁边的人都在乐呵着,借机进行着现场教育,然而一旁他的老母一个劲地陪着哭,恳求大家伙不要伤了他的孩子。
记不得什么时候赤脚医生丢弃了药箱,但乡村仍然需要医者,一位自幼跟父亲学医的年轻人挑起了大梁,日久又收了徒弟,如今,村卫生室常驻有几位医者。和当年乡村医生独立行医相比,卫生室不再上门服务,派头足了很多,让村民觉得不再如以前那么方便,还是那样的面孔,可就是不再如以前那么贴心。
目前,小C医生是村卫生室的负责人,他年轻时颜值较高,听说他家祖上是医生,医术是好的,就是没本钱,药品不多,还有点端架子。以前听村干部的儿子自豪地说起过,虽然C医生平常很高冷,一般情况下上门服务不多,但如果他家稍话或打电话过去,C医生一定会上门的。两相比较,C医生的医术可能比以前的汪伢要高明一些,可一定没有汪伢那么质朴而更具医者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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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三哥在邻乡当学徒,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两腿发麻不能正常行走了,曾跌倒在田埂沟里。医院的仪器没查出毛病,一家人都慌了。那时没有神医广告,好在十里八乡都很熟悉,没多久就听村里有人说起本县东流镇一位亲戚精于中医,父亲就顺藤摸瓜找了去。
老人家从镇医院退休后开着一家诊所,可能是亲戚引荐的关系,竟然像当年的赤脚医生那样上门服务。吃的药是汤剂,似乎更重要的是那一根根寒光闪闪的针,老家的人把这种技法称为扎干针。看过一部电影,孙文以医者身份宣传革命思想时遇到外国人鄙视中医,孙文微笑着一针扎下去,那位不可一世的老外瞬间就无法动弹,不得不伸起拇指点头称奇。因为三哥的病,我第一次见识这种神奇的针,长短粗细不一,被老中医拿在手里,像绣花针般柔顺,不到一根香烟功夫,三哥的腿上便布满了针柄儿,直挺挺地立在那,整个腿像一个脱了毛的刺猬,看着就觉得心慌。
老中医果然不负众望,渐渐的,三哥的腿好了,几十年过去,竟然差不多忘了那段令人心焦的往事。中医虽然堪称国粹,可继承其精髓的人已渐稀少,似乎“中医”已只是一个很遥远的传说,意境很美,却无法企及,正因如此,大家还是在快捷求医而不治时,总是想到这最后一根稻草。同村一位年轻媳妇婚后迟迟不见身孕,七姑八舅的都在着急,上过医院,拜过菩萨,最终有人提议找老中医。还是东流那位老先生,距治愈三哥的腿已有些日子,老中医越发的老了。还是汤药和扎干针那几个招式,却又奇迹般地送来了小宝宝。全家、全村人都为之兴奋欢呼,在老家的人眼里,老中医俨然成了疑难杂症的杀手锏,如若仍然不愈,合该命中注定。
我上高中时遭受胃病折磨,父亲带我到县城一家医院。不是医院有多响亮,而是那里有一位中医,以前在老家镇上工作过,所以父亲就照着许多人的建议循着他的足迹跟了去。
那位医者差不多五十来岁,处方显示姓谢。谢医生号脉很专注,最终还是借助于仪器检查作为辅证。一次闲聊时提到中医,谢先生不无焦虑地说,眼下全县能够用中医的方法诊断开方的已不超过五位,虽然有不少医生也开中药方,不过是死方子而已。
出于对传统医学的好奇,我尝试看了些中医典籍,发现如若没有扎实的语言能力断然学不进去,也由此而更加钦佩古人的智慧。然而这种仰慕之心很快就被泼了冷水,有公众人士质疑中医的科学性,公然提出废除中医。我有些懵,坚信中医治病造福人民,虽然因为才疏学浅想不出反驳的力证,但我坚信,科学与否,自有高人隔空对话。
思量某些人的论断慢慢略懂其思维逻辑,概指中医理论不仅难懂,关键是诊断和治疗方法缺乏科学依据。我由此想到西方人嘲笑中国人的筷子不如刀叉文明优雅,却想反问在开发使用金属器具之前的远古时期是如何吃饭的,难道使用筷子不比用手扒更优雅吗?所谓的“科学”不过解剖开来眼见为实吧,殊不知“眼见”未必就真的很“实”,那井底之蛙的“眼见”与天空的无垠形成了截然的对立,两种不同思维模式下的对话注定无法达成共识。
单纯从理论分析,中西医的理论起点就在完全不同的维度。几千年前没有解剖的条件,更不能细察人体细胞精微之妙,然而古人的智慧远胜于我们当下的思维能力,他们从宏观视角洞察天人合一的伟大构想,从功能与结构的有机统一入手,将病症与身体的整体性紧密关联考虑,进而提出祛邪扶正之说及其治疗手段。而在所谓的现代医学看来,病情都只是局部的,哪儿不好就只盯着那儿,结果有病的地方好了,又把其他的地方弄成了病。
一位朋友远道而来礼佛于九华山,祈求菩萨护佑身体康健。细了解得知,朋友肠道被查出有息肉,手术中发现息肉数量惊人,连做几次手术切除竟达上百个,还被告知得继续手术切除。听朋友介绍,一位中医听说病情后,强烈建议不能做手术。我能理解这位中医的建议,在中医看来,人体就是一个小宇宙,自有其长期以来形成的生态平衡,肠道内的息肉自然也不是一天形成的,已经在身体内形成了产生息肉的机理。机理不调,病根不除,今天切了,明天还会长,有时就像马蜂窝,不捅倒可以暂时的相安无事,一捅则可能无法收拾。医者似乎都有理,可能都有一颗善心,却未必一定都能种下福根。
3
办公室坐久了颈椎本就不好,还要充好汉,体验年轻人专嗨神器过山车,下来后就歇菜了。第二天住进了中医院,天天扎针、牵引,几天下来症状略有缓解,可迟迟不见主治医师为我施妙招。略加观察发现,医院里像我这样的病人真不少,有妙招的医生难有分身之术,谁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只能每个人打发一点点了。最终我闷闷不乐地办了出院,可治疗并未达到预期效果,经人指点,来到了Z医生推拿诊所。
Z医生的推拿与我想像的不一样,整个过程大约一个半小时,而推拿之前的薰蒸耗去五十分钟,牵引用去三十分钟,剩下的不到十分钟才是推拿。我惊叹,前戏太过了。第一天见面,Z医生信心满满地告诉我,能治好,没问题。他问及前期治疗情况,义愤填膺地说,医院真是瞎搞,哪是什么病都能扎针?我听懂了,这病不能扎针,推拿可以。
十多天过去,症状又有所缓解,可并没有像第一天来时Z医生所说的那样令我满意。于是,我又不太欢喜地离开了。就这样忍耐着病痛过了半年,幕名而至一家盲人推拿室。招牌推拿师Y先生是个全盲者,他熟练地在我颈部和身上摸索着,指、掌、腕、肘齐上阵,顿时感觉到颈项和后背处似有千军万马在驰骋,不时听到Y先生兴起处一声长啸,听到我随之阵阵呻吟时,开心地笑道“痛快痛快”。
我照例再次介绍起前期的治疗过程,Y先生听了哈哈大笑,说中医院的几位推拿师水平其实蛮高的,只是那么多病人根本顾不上来。对于牵引,Y先生一个劲地摇头和批评,说这种情况根本不能物理牵引,那只会加重病情。聊起Z医生,Y先生又笑了,说道,老Z啊我知道,别的不敢说,推拿是不专业的,手法就那几下子,我们是了解的。
我对他们同行之间的公案不感兴趣,倒是听Y先生聊起一件事颇为有趣。有一次来了一位病人,是Y先生之前的一位病人引荐而来,据说先前在Z医生推拿诊所治了好久,没见效,才想到这里来试试。Y先生用手摸索着诊查一番,大致说了推拿方案。听那位引荐的人说,那Z推拿师本该如此用力的,只是觉得他是领导,不敢用劲,才贻误了病情。Y先生大笑,那是什么话?来到这都是一个身份,病人。
我笑着问,那么怕领导的人只怕也当不好医生吧?Y先生笑而不答。
上述推拿师并非真正的行医,他们没有行医质资,但实际上却治好了很多病人。自经Y先生推拿几次后,我的颈椎病算是有了较大的改观。像这样的民间医者散落于各个角落,他们弥补了正规医院的不足,有时还是医院所不能替代的。多年前,母亲的腋下长了一个疱,很疼。家人都很焦急,送到医院作切片检查,说是良性的,但需要手术切除。我向来对动辄手术切除的治疗方法比较排斥,既然长了个疱,总有驱使其生长的某种环境,病灶的环境不改变,切掉又有什么用呢?母亲听从了我的意见,回到老家镇上一家祖传专治疱疖的小诊所拿了药,只贴了几次黑膏药,疱就变软,直至渐渐消失。我知道那是身体的小环境得以改良,迫使疱内的坏东西灭失了。
偏方胜名医,高手在民间。谁也不会想到,在我的同事当中竟然还有热爱中医并私底下给人看病的“药王”。虽然在工作主业上不算突出,但在中医、围棋、书法等方面却有不俗表现,仅此种种,就足以赢得更多人的尊重。或许若干年后,有了一定的行医经验积累,真正的药王就真的在身边了。(冯德利于2017年7月8日星期六)(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冯德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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