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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过去的作文:老林砂锅粥

文渊分享

  来深圳第一年,我住在世界之窗附近。公寓后面是一大片城中村,每到晚上,人群熙熙攘攘,来自全国各地的店家经营着故土的食物,湖南大碗菜,东北小烧烤,陕西面庄,新疆烤馕,琳琅满目,好不热闹。食客不仅仅有那些穿着夹板拖鞋,睡衣睡裤,从身后密集的“握手楼”里鱼贯而出的居民,还有开着豪车,穿着考究的“上流人士”。到了食摊前,他们都是等待慰藉,饥饿而又欣喜的躯壳。鱼龙混杂,好一幅众生相,最精妙的写实主义画作,就在你的面前。

  老林就在这画布的一角,临着街口的摊位上,煮砂锅粥。

  老林的煮粥台很简单,四个灶,一早就熬着白粥,咕嘟咕嘟冒热气,只等客人点单下料。台面上也只有盐这一种调料,全然不似街对面的烧烤摊,孜然辣椒胡椒面,夺人嗅觉。老林就在案前,一手叉腰,一手握勺慢慢地搅动一锅浓稠的粥水。他不抽烟,也很少讲话,在老林这喝了一年多砂锅粥,也没和他聊多几句。吊诡的是,每每加完班,交过标,和我的室友,也是大学同学黑皮去喝粥,他都会送一碟潮汕小吃,有时候是炸豆腐,有时候是墨鱼丸。我说“谢谢老板”,他也只是笑笑,手里依旧不停地搅合着砂锅。

  砂锅里除了大米与底料,再无他物,食客也只每人配一碟黄豆酱,根据自身口味调整咸淡,为的就是突出食材本身的鲜甜。这也正是讲究之处,砂锅粥用料没什么限制,虾蟹鱼蚌,田鸡乳鸽,鲍鱼咸骨,皆可入粥,但一定要求新鲜,否则入口就能感知;火候一定要到功夫,才能将食材的精髓慢慢释放出来,否则粥水寡淡无味。

  煮粥端得是毫无窍门,唯用心二字。一锅粥,在入口的瞬间就能告诉你所有的信息,赤裸坦白,煮粥人的心思无可遁形,我猜这也正是砂锅粥的迷人之处。相比之下,重调味的川湘菜系多了一层掩饰,重食材的日料少了一分情感。熬粥熬进去又尝出来的,有一份被悉心照顾的温暖,你看,无论生活看上去多么糟糕,还是有人愿意为你买来当天的海鲜,在炉火前等上四十分钟,熬出一锅好粥。

  熬好的粥料,譬如基围虾,一定是虾壳软烂,肉壳分离,即便是用舌头都能轻松脱壳。烹饪的世界里,道理总是很直白,口味千千万,但有些标准就是一一对应,没什么投机取巧的余地。曾喝过不少装修舒适,服务周到的粥铺,端上来的虾蟹粥,虾壳还脆生,如同白灼,可鲜味十足,那一定是火候不到,只得洒了味精。每遇此景,我只得咂摸咂摸舌头,心里想着老林的那一锅。

  我讨厌味精,因为这样的工业品,将一切都掩盖在快速而肤浅的统一调味下,那些在厨房里食材偶然而微妙的变化全都无影无踪。而烹饪最为迷人的部分正在于此,这些不期而遇的味觉偏差,正是沉默的老林们和食客的交流。

  现代人制盐,酿酒,产醋,造酱油的方法,和古代人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唯独味精,鸡精,浓汤宝,这些纯工业产品,着实令人生厌。我们获取食物,准备食物的步骤如此复杂,以至于最高潮的部分,吃,反而最为简单。一切食材,在这些工业品面前,都会隐藏,一切厨房水火的细节,都会被强烈的味道所掩盖。不由心生感叹,买椟还珠,不过如此。

  从事餐饮业的朋友很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他说,你知道不放味精对于餐厅,会增加多少成本么?尽管他一遍又一遍地向我解释我已经知道的事实,味精提供鲜味的成分和海带,香菇,松露里的没有不同,但在我心里,烹饪最为关键的,并不是那些令人麻木的工业味道。

  我从世界之窗搬走后一年里,那个我背后的城中村发生了很多事。深圳市政府开始着手旧城区改造,改成高楼耸立的大型商场和写字楼,或是密密麻麻的居住区。那个村成了重点片区,边界正好划到了老林的街对面,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赶忙带着工作室的实习生一起去喝粥,生怕哪天老林也被政府给收了去。

  老林说,好久没见你来了。我只得笑笑说我已经搬走了。老林看我带了这么多人,客气地送了几碟炸豆腐。我搬了几条凳子坐在围挡边,工地占用了一半的道路,原本就狭窄的空间变得更加局促。我看着侧身而过的人群,围挡的蓝色反射着老林店子里的灯光打在我脸上,围挡后传来地下泥土湿润的气息,好像有些明白了,螳臂当车,是什么意思。


  本文作者: 鲸落 (公众号: 十二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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