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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回忆的故事:家乡的那口老井

晓晴分享

  我们村在丘陵遍布的乌兰察布地区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村子。它不但地势平坦开阔,有山,有水,有树,有水田;而且交通便利发达,即使在几十年前,坐个汽车或火车也甚为方便。紧挨村子的东边就是一条集宁通往二连的208国道,站在家门口就能等上汽车。如果坐火车只需走八九里地到芦家村就可以实现了。此外,环绕村子周围的矮山上遍地是宝,有烧白灰用的石灰岩,有墨玉石,有汉白玉石,还有各种药草和发菜等,为当时贫困的乡民度日多了几分保障,可能正是源于这些条件,我们村曾经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村子,大集体的时候居然有三个生产队,人口一度上过千余人。

  打我记事起就知道我们村的地下水位很高,水源很充足,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我家大门前的那口供人们吃水用的水井,尽管用石头砌了高高的井台,但取水还是非常容易,只需人们用扁担一头的铁钩勾着水桶把腰稍稍一躬,就可以打出水来。到了夏秋雨季来临之后,水位变得更高,有时候井水水位距离井台一米略多。趴在井台上用水桶就可以把水舀出来。那时,父亲曾经想在院里打一口土豆窖,结果挖了不足一米就出水了,最后只能作罢。由于取水如此方便简捷,村里的许多人家就在自家房前檐后的空闲处,拿土坯、石块等围砌成一个个圐圙,秋冬的时候堆放一些柴草树叶,春暖花开的时候腾挪出来种菜。

  春天,随着家家种菜序幕的拉开,几乎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水井畔也就重新热闹起来。先是左邻右舍的男人们为了浇地取水时省力省时,要在井台搭一个取水架,他们在井台下刨坑牢牢地竖起两根粗细高低一致的椽子,在两根椽子的上方固定上一根结实的横木,横木上固定一个能活动的吊钮,再准备一根两头均匀但较细的椽子当做撑杆,在它上段的不足三分之二处和吊钮相连,下方牢牢固定一块重量和一桶水差不多的石块,上部顶头再和一根长度有两个水井深的更细的木棍相连,木棍下方拴上一只胶皮水桶,一个取水架就制作成功了。取水架一旦制作成功就忙碌起来,男人们或早晨早起一会儿,或在晚上劳动回来霞光还没有散尽的时候,忙中偷闲往井台上一站,握住吊着水桶的木杆向下一拉,待水桶挨着水面的时候用力向下一挖,之后就势向上一提,撑杆后面受到大石块向下的重力,一桶水就很轻松地打了上来,被提出的水桶直接被按倒在井台边铺了草垫的水渠里,水就缓缓地顺着水道流向了人们家的小菜园。取水架不用的时候,撑杆的上端就直直地指向天空,像极了电影中的高射炮架,静静地矗立在井台旁。随着大人们在井边活动的增多,井畔也就成了我们小孩玩耍的乐园,我们舀着水渠里的水打水仗,在井台的石头上捏泥人,把从圐圙墙下挖出来的辣妈妈在水里洗得干干净净一绺一绺地填到嘴里大嚼,只辣得满眼泪花,弄得浑身是泥也乐此不疲,为此回家经常遭到大人的斥骂。

  春天不但人开始忙碌就是鸟儿也闲不住,麻雀再不像冬天一样缩头缩脑地找个避风的地方能过夜就行了,为了后代它们也开始衔柴筑窝,而水井下面的石头缝隙对它们来说就是一个首选的好地方。它们老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衔着一支柴草或一根羽毛,鬼鬼祟祟地跳到井下。别看它们自作聪明认为已经很隐蔽了,其实这一切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每每到了它们把窝筑好已经开始下蛋了,我们就避开大人们行动起来,挑选一个胆大腿长的伙伴小心翼翼地踩着井筒石头间的缝隙下去,然后根据蛛丝马迹:一粒鸟粪或一根柴草来判定鸟窝所在的位置,找到鸟窝后,用手是无法直接掏出来的,需要井口的同伴递一根长短适中粗细正好的木棍到井下,然后沾着井水,捅进缝隙来回地拧,这样鸟窝的柴草就被搅在了棍子上,用力一拉,一个完整的鸟窝就被拽了出来,结果有时是一个空窝,有时是几粒鸟蛋,有时也可能是几只刚孵化出的小鸟。在这个过程中,井下的伙伴稍有不慎,就可能滑落井下,所以,我们井上的人必须全神贯注地做好接应准备,以防不测。我曾经亲自下井掏过鸟窝,结果运气不好被姥姥发现后告诉了母亲,母亲愣是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从此我再也不敢做这种事情。不过比起其他一些小伙伴们我所受到的惩罚还是轻的,他们有的因此事还被家长撵着满大街打过。下井掏鸟确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大概大人们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杜绝我们下井掏鸟掉到井里淹死,也可能是因为麻雀一旦孵出小鸟就会把粪便拉得满井都是,严重污染了井水,有时大人们也会主动地把井里的鸟窝彻底清除,每到此时,气急败坏的麻雀们就会奓着毛,眼露凶光,上气不接下气地吼出怪异的叫声,在人的头顶极速地飞来飞去,恨那怕把人一口吞掉。

  夏秋农闲的时候是井台边最热闹的季节,每天早饭过后,随着羊倌粗犷悠长的“放羊了——放羊了——”的吆喝声,人们家就陆陆续续把自家的三五只绵羊从圈里赶了出来,出了院门的羊儿先是抬头挺胸急匆匆地赶到井台边,趴在井边的石槽上饱饮一顿,然后才在羊倌的鞭影里懒洋洋地离开。

  临近中午时分,女人们就从自家的菜地里采摘出一些蔬菜,从井里打上一桶水倒在自带的铁盆里,围坐在井台的石头上,一边闲聊一边一根一枝地清洗,用过的水泼洒到井台畔人们浇地冲出的浅坑里,每到人迹远去,这个小水坑就成为了麻雀和燕子戏耍的乐园,经常看到它们一排排地围在水坑周围喝水,有时还跑到水里扑腾一番后,跳出来精心梳理羽毛。

  中午时分,从地里干活儿收工回来的男人们走到井台边,总喜欢把手里牵着的肚子吃得圆滚滚的马儿牵到石槽边任其敞开肚子把水喝个够。当然还有我们小孩也经常在半后晌把拔满猪菜、兔草的筐子放在井台畔,从井里打上水来倒到筐子里三番五次地冲洗,不为别的只为提着水淋淋的筐子,用力一转圆圈,水花四处喷溅,周围的小伙伴们在欢声笑语中落荒而逃。有时我们还把从小河里捉回来的泥鳅倒进井里,说等长大捞出来吃,每天一有时间就趴在井口寻找泥鳅的踪影,可哪能找到?

  到了秋初人们家拆洗被子的时候,早饭过后,就有三三两两的妇女从家里拿着铁盆、洗衣板和拆下来的一堆要清洗的被褥布面堆放在井台下,从井里提出一桶又一桶清澈的水,坐在从家里拿来的小板凳上,“唰唰唰”地洗开了,她们一边洗着一边唠着家长里短,井台边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一些三五岁的小孩跟着她们的母亲在井台边玩泥耍水,浑身泥水遍布也乐此不疲。女人们把洗出的布面,或披放在圐圙墙上,或晾晒在附近的草滩上,甚至披散在菜园的蔬菜上,一阵微风吹过,布面随风抖动,就有细碎的水滴被吹落下来飘到人的脸上,特别地清爽。

  冬天,水井旁除了早晨刚起床人们挑水的那一会还有点生机外,一天内几乎处于寂寞冷清状态。父亲一向是个勤快人,每天天光还没有放亮就起床了,把家里的炉火点着,鸡窝的门打开放出家里的六七只鸡之后,就挑着一双水桶,拿着一根安了木柄的冰锥到了井台。由于井里的水位距离地面太近,井水的水面也结满了冰,就连人们每天挑水中间戳开的小口经过一夜的寒冷也又封冻了,父亲把井台四周的冰戳完,撒上一层洗土,再把冰锥伸到井下,把冻住的井口戳开,才打上水颤悠悠地挑回家,一直到把家里的水缸挑满为止。就在父亲上井台不久,街坊邻居们也就陆陆续续前来挑水了,井台边水桶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和人们挑着水走的扁担吱吱吜吜的颤动声洒在村庄的小路上,为冬天清冷的早晨似乎增添了一丝的温暖和生机。

  三十多年前,我由于读书和工作之故,离开村庄的时日越来越多,对记忆中充满欢乐的那口老井也越来越远。直到有一年假期回去,发现自家的院子里突然多了一口人工打成的远比村里那口老井深了许多的水井,一问父母方知,当时由于村子周边大规模修建公路,村南的河槽成为修路沙石的主要供应地,被肆意地挖掘,河道被挖得高低起伏,支离破碎,除了雨季,过去一年四季的汤汤流水再也见不到了。从此村里的水井就开始渐渐枯竭。为了吃水,父亲和三弟又在自家的院里人工打了这口大约有五六米深的水井,但水量也很是一般,除了供应家里几口人的吃水外,浇院里的小菜园都不充足,再后来干脆也枯干了。院里的水井枯竭之后,再靠人工打更深的井已经很不现实了。于是三弟雇人在院里钻了一口三十余米的机井,平时把一台小水泵安在井里,需要取水的时候,一合闸井水就从水管喷涌而出。这既方便了年老父母吃水的方便也彻底解决了父亲浇小菜园的后顾之忧。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好几年。今年夏天,我拖着病体强打精神回了近一年半未归的父母身边一趟。父母仍在每天鼓捣他们的小菜园,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年父母院里三十米深的机井浇菜园也成了大问题,每次合闸抽水浇地只能持续六七分钟,连两畦菜地都难以浇完,等把水攒起来再浇六七分钟又得等二三个小时之后,父母那小小的一片菜地彻底浇完一次至少得需要四五天的时间。说起水井无水以后夏天吃菜都成了困难的事情,父母只是连连叹气。和父母的闲谈中,我似乎明白了水井无水的原因。原来这几年当地政府为了追求所谓的发展,大力引进外地资金,建立厂矿,刚我们村子周边就建起许多工厂,据说这些工厂需要大量的水资源,而我们这里根本没有任何河流,靠的都是地下水,这些厂子为了用水方便充足,所打之井动辄好多口,深度都不会低于三四百米,地下水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日夜一刻也不停地被抽走,抽走,抽走。此外,现在农村的耕地几乎都对外承包出去了,承包者为了保证所承包土地的丰收,在村子四周的耕地里到处都钻着四五百米的深井,日夜不停地抽取着地下水。据说现在我们周边有的村子人和牲畜吃水已经出现了问题。听着这些发展背后的隐忧,我被深深地震惊了,我于是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很多轰轰烈烈的背后,其实隐藏着悲悲惨惨的后果。不是吗?我觉得我们村那口老井正在验证着我的判断。

  老井由于枯竭被村人弃置后,大概人们怕小孩或家禽家畜不小心陷入,在井口搭了一些烂木棍,又苫了一些破衣服,压了一个大树根,静静地在那里一趟就是二三十年,时间一长,周围乱草杂土到处都是,直至去年,随着村里实行“十个全覆盖”给村民改造破旧房屋工程的推进,曾经为村民贡献了几十年生活用水的老井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被彻底填埋了,现在连一丝一毫的痕迹也再难寻到了。


  【本文作者:王成海(公众号:老事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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