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写作心得和方法:浅议小说写作
我对小说的理解也很肤浅,只能结合自己创作谈一些个人的观点,这些观点很不成熟,甚至有可能偏差,读者可以结合自己的经验,做出正确的选择。还是那句话:“三人行必有我师,取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希望我们在这里互相学习,互相共勉,共同进步。
有文友希望我谈谈小小说,我个人觉得,从小小说的角度去研习小说创作,或单纯解读小小说创作,不太好讲。因为从事小小说创作和小小说编辑很多年,对小小说现状有个大体的了解。从文学创作的思路上讲,我对小小说的发展前景不是很看好,先大致有个介绍。
网上有专门论述小小说创作的文章,讲如何开头,如何收尾,可以找来看看。学习之初,一定要多看多学多想,创作时,则需有意避开那些教科书式的写法,跟在别人后面,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不是重复就是模仿。小小说速成,容易混脸熟,可以快速融入圈子,有不断的小满足,因为越短越难写好,所以不大容易出成就。
小小说大量产生的原因是网络时代,阅读变成了“碎片化时间阅读”,小小说为适合这种国民阅读新习惯而产生。它不是新的文体,它和后来的闪小说一直存在于现当代文学之中,以“短、新、奇、精”为特点。也可追溯到先秦的神话传说与寓言故事。《世说新语》、《笑林广记》、《搜神记》、《容斋随笔》、《阅微草堂笔记》甚至《史记》中都有其影子。它们既是文学的、具有小说的特质,又是大众的,具有信息时代多渠道传播的特色。
小小说首先是小说,1800字以下的小说,它具备小说特质,适应时代特色。当下很多小小说剥离了小说的部分本质,但还是叫小说。关于小说的本质很多教科书中都有。说一件事物的本质特征,最简单的办法是比较,比如小说和散文及故事的比较。这种小说故事混搭的现象,在小小说圈子内如今已经约定俗成,没法解构或拆分,势成洪流,惯性使然,如今的小小说只好——或者就该是这样子。
这些年继小小说之后又兴起了闪小说,字数限定在600字内,也是互联网时代的文学形式,也就是小小说的微缩版,骨子里仍然应该是小说,(闪小说不是段子,不是所有的段子都是闪小说。)它和小小说一样,依然是市场文学的产物,这不妨碍它成为小说家族的一种样式。
我觉得,不管是小小说还是闪小说,都具有小说的基本特征,但又有其自身的特点。具体说,在写作上追求“微型、新颖、巧妙、精粹”。(微型,指篇幅超短;新颖,指立意别出心裁;巧妙,指构思精巧;精粹,指言简义丰。)汪曾祺说:“小小说只能反映生活的一个侧面,但要让人想象出生活的全盘。写小小说要留出大量空白。能不说的,尽量删去。”
老舍先生也倡导过小小说创作,他说,小小说是最短的短篇小说,作品好坏不决定于字数的多少,写的多不易字字玑珠,写的少易于精益求精。写这种小说,作者需要极其深入地了解问题和人物,并能够及其概括地叙述事实,用三言两语刻画出人物。这是很高的本领,作者学会这个本领将终生享受不尽。
小小说和闪小说的悲剧是数量太多,铺天盖地,成为互联网文学的霾。小小说的初学者甚至老作者都在精心研究“抖包袱”,闪小说作者的认识大都从“闪”入“闪”,以“闪”定位,偏离了小说的艺术本质。这样往往作品偏重新奇,在艺术结构上,在逻辑和哲理上漂浮不定,形成固定的思维模式。固定思维一旦形成,就注定我们在文学道路上,很难走远。
我这里想说的是小说写作,也同样是小小说和闪小说等各种形式的小说写作。
一、先谈小说写作的路子
在这里用路子,是个很傻的词,其实也可以说套路,网上流行有“城里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的话,其实这句话就有小说的意义。我个人觉得,小说写作需要经历几个过程,大致是:爱小说、读小说、懂小说、写小说。
1.爱小说
就是从骨子里喜欢小说,就觉得小说比其他文体更适合自己阅读。没有理由,就是喜欢,闲下来就想,睡觉做梦也想,十几年如一日地喜欢,离了它就没劲,有了它就兴奋。也可以说,小说成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元素,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不管做什么,无论是打球、钓鱼、摄影,死心塌地的喜欢是最大的前提,有了这个前提,才能进一步做好。
爱小说不是简单的爱,要对小说写作心存敬意,甚至顶礼膜拜。在中国,唯有写作这个行业没有传承,没有纯粹的师从,没有清晰的谱系,但我们的文脉依然生机勃勃。这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就是为小说而生的,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经历了多少转身,跨越了多少沟壑,最终他依然会回归到小说中来,一生不离不弃。
只要不是叶公好龙,只要是发自内心,只要是不以此为手段实现某种目的,只要是在其中能深切感受自我存在的价值,有“先挣一个亿”的小目标的想法,这样就成了,欢迎来到小说世界。
2.读小说
读小说是必不可少的训练,只要爱小说就自然会大量阅读小说。爱小说的人其实可以分作两种,一种是享受阅读小说的过程,一种是为创作小说做准备。我们是第二种。
第一种阅读,可以算作是文化消费,他们就是喜欢小说,喜欢通过阅读获取人生经验,获取领悟和觉悟,获取超脱现实、甚至击溃现实的快感。
第二种阅读,是写作者走向专业写作的通道,我们在保留第一种阅读经验的同时,需要做更多的事,必须进行有效阅读。
完全实现有效阅读,阅读就成了一个训练的过程。
我的一个朋友为了更好地学习视频编辑,手工剪辑了一部BBC纪录片和《阿甘正传》这部电影,就是把几千个镜头都分割开,体验它们剪辑拼接之前和之后的效果,进而去体会拍摄前从无到有的过程,完成脚本构思、技术拍摄及后期制作的训练。
小说也是这样,小说的段落比较直观,更容易分割,我们可以找一篇好作品,细心体会段落之间的衔接、次序,这样整篇的布局思路也同时清晰了。同样,我们还可以对一个自然段进行分割,体会每句之间的关系。
在这种训练过程中,我们还可以对段落、句子进行取舍,甚至可以这样去判定:某一段或某一句,如果去掉对整篇没有影响,那它就是多余的,可以删去。反之,它就是重要的、必须的。
越是好作品,多余的段落和句子就越少,这也是衡量作品好坏的一个鲜明的标准。有时候我们觉得有的作品啰嗦,有的作品干净利落,原因基本在这里。懂得这些,我们写的时候,就知道去主动规避。
有效阅读必须要做读书笔记,否则你的阅读就会变成第一种阅读甚至无效阅读。阅读带来的感悟要及时记写下来,因为我们的记忆能力有限,感悟大都是灵光一现,最容易消逝,不记下来,就白读了,做了无用功。
文学阅读始终是我的短板,所以有深切的感慨感叹,文学阅读决定我们起点的高下,是生命与文字融合的枢纽所在,做到有效阅读,汲取前人足够的养分,才能孕育出好作品,大作品。
3.懂小说
所谓懂小说,不是指要懂得小说的基本的语言、细节、结构等基本技法,而是指要懂得小说产生的由来(前世今生)、脉象(功力的深厚)、疗效(推动力和创造力),由此很快判断出小说的优劣、价值和地位。
有段时间,我非常喜欢余秀华的一些诗,诗人铁骨(奔腾的诗群中大家叫他铁队)表示不屑,说你之所以喜欢,是因为你现在正停留在读那些诗的水平上。真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现在我仍然喜欢余秀华的诗,我更清楚地记着铁骨的那些话。
假设有人说:我就喜欢老宗的小说,看不进去《红楼梦》,那就说明我们的阅读鉴赏能力还不够,我们对写作的认知还落在后面。说实话,我过去就是那种想法,现在,尤其是听了台湾学者蒋勋对《红楼梦》的解读,才清晰地感受到那部巨著的伟大之处,清晰地看到自己文学素质的落后。
通俗点说,懂小说的人,就是有强大阅读能力和鉴赏水平的人。阅读和鉴赏,就是对我们个人文学素质的考验。为了使自己真正地懂,我们得在提高文学素质,提高自身整体修养上,不遗余力地往前挤、往前进。
小说需要寻求读者认同,在小说的创作过程中,成为一个好作者的前提是,你必须首先是一个懂小说的好读者,一个品位极高,鉴赏水平极高的一流读者。好的小说作者必需要做到善读,由善读而真正懂。袁枚说“善读者长精神,不善读者生痴瘤”,一旦不善读,就偏离了轨道,走上歧路。明明错了,因为自己认知水平不够,还以为很对,这样就越走越偏,越偏越远。
4.写小说
基本的技法,各种关于写作的书中都有,早期硬着头皮看《文学概论》,看不懂,没人解读。现在看,看懂了,甚至有不同意见,但说不明白,因为我们在这方面不是专业人士,没经过系统训练,很多地方只能意会,没能力解释的很到位。所以说,我们写作者都不是文人,离文化人就更远了。我们只是喜欢,想在这方面干点啥,如此而已,这里之分享个人感悟。
临摹说
学习书法时有个词叫做临摹,写小说也是先要临摹。临摹是必须的过程,但不是一两篇就能做到的,经典的好小说很多,得多研习它们手法上的奥妙之处。比方那些被文学界认定经典的小说,可以试着去按照它们的文本结构、语言风格、细节描写进行一段时间的模仿。
结合前面读小说提到的有效阅读的方法,进行一段时间的训练。这个过程可长可短,可有可无,不用太多纠结。我想说的是,踏实的训练总是好的,训练的越多就得到的越多,视野就越开阔。
学习写小说和练习书法基本一致,书法求形似,进而求神似,进而形成自己的风格。梅兰芳有句话叫: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写作也是这样,只能神似,不能形似,形似即有抄袭之嫌。鲁院老师推荐阅读和自己创作气质相近的作家的作品,因为心灵的无障碍,会轻松跨过形似的影响。
其实临摹,就像是咱小时候,用压井抽水前,倒进去的那瓢水,有了那瓢水,井水才能被抽出来。一个人的个人阅历十分有限,比方说我们写小偷,总不能去偷点东西体验一下,再比方我们写杀人犯,更不能杀个人体验一下,但还想写到位,怎么办?就得寻找其他办法,听故事和阅读是首选。阅读时产生的灵光一现,临摹过程中产生的感悟,就是激发小说创作本能所需要的那瓢水。我把它叫“一瓢水”理论。
背景说
若涉猎摄影这个行业,会知道一幅照片有前景、中景(要表现的主题)、背景之分,一切以中景为主,换成小说也是这样。文本的背景若大出了中景(主题),就比较失败了。前景是点缀,使照片(文本)上档次,背景是烘托,使照片(文本)更接地气。中景(主题)可以虚构,比方一个人、一匹马、一群羊,但背景是真实不变的。真实的背景,这恰好是小说的命脉所在,一篇小说,背景虚假了,小说也就立刻死掉了。
细节说
小说要有合理的细节。打个比方,还说写小偷:最初的体验和惯犯肯定是两码事,偶然起意的心态、干过一两次的新手的心态、惯犯的心态都有相当复杂的不同,大家当然知道,我们不能简单地写“他是第一次偷”、“他是老手”,怎么办?那就需要通过场景、肢体语言进行描写,新手的慌乱、东张西望、下手时什么样、逃走时什么样;或者有小偷潜质的新手的心态、出入意料地镇定;还有善良的小偷、坏透腔的小偷、险恶凶狠的小偷等等,这些都要根据你小说的需要来写,精彩的写,或惜墨如金、或泼墨如雨,虽然它只是你小说中的一段细节,正是这些细节,汇聚起来,决定了你小说的高下。
描述说
小说是描述,并一直以此为主。很多作者的作品中虽然也注意描述,但大都是过多的讲述(不是不能有讲述,能不用尽量不用)。另,人物和作者本人是合二为一的整体,你写一个坏人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坏人,写一个恶人的时候就是一个恶人(还要知道坏人和恶人的区别,其他同理,如好人和善人),这又涉及到一个矛盾的特殊性普遍性的哲学问题。
范围、火候不好界定的时候,跟着通篇的调子走。文似看山不喜平,小说美学中也有音乐美。调子是作品的音律,音律杂乱,细节再好也受影响。我们常提及的正、插、倒、补等叙述方式在小说结构中纷繁复杂。成功的结构,曲折不失流畅,平淡不失恢弘,每个章节都有自己的旋律,整体又化作一部完美的乐章。
人物说
说到“有文学高地无文学高峰的话题”时,评论家们也常提到小说人物,他们认为新时期的小说很少有鲜活的可以立得住的小说人物出现。按照文学既是人学的说法,人物才是小说魂魄所在,故事列为第二,因人物塑造也是需要靠故事支撑,人物塑造的成功,故事也就有了丰满的基石。很多小说家不擅长写故事,故事家写小说没头绪,这都是由于理念上的惯性和诟病在作祟。
语言说
小说语言是一个整体的构成,自然不是随便一句两句就能判定是还是不是。小说语言不单纯是文字的组合方式,是文字组合后构成的视角、感知和自觉,它使读者欣然进入阅读的角色,体验小说艺术的与众不同。
小说追求艺术性,艺术性这个概念放在文学理论中太抽象,没法具体。怎么把它变成实实在在的一看就明白的东西,我觉得这就是小说的语言问题。小说语言有魔法杖的功效,我认为好小说正是通过这个魔法杖,对生活中的场景进行还原和再现。
由此推及到结构,结构的千变万化是小说艺术的具体体现。结构的齿轮带动这些个场景若即若离,围绕主题运转,这也是小说和散文的共同之处,只不过散文是感性的,小说是理性的。小说的理性使小说背后的东西,幽灵般围绕读者徘徊,使读者能够切实感受到小说的伟大。
故事说
小说踏步前行时,每一步都有故事,也是形散而神不散,围绕主题,或细腻婉转,或大步跨越。或紧紧拥抱主题,或游离远去,但始终在视线之内,做到这些即是掌握了小说艺术。
2013年诺奖获得者门罗接受采访时说“我永远都在编故事”。没有故事就没有写作,一个好故事可以成就一篇好小说,但一篇好小说却不一定依赖一个好故事,其唯一的区别在于大作家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平庸的作家讲了一个拙劣的故事。卡夫卡可以编一个一流的故事,莎士比亚可以用一个二流故事写出伟大的悲剧。把故事作为文学的起点和终点,把故事和情节在文学创作中的地位推到淡化的缘化,都不正确。
纳博科夫说:文学是现实生活的“棱镜”,文学是创造,小说是虚构(撒谎);经过文学“棱镜”的照射与过滤,世界焕然一新,艺术宣告诞生;这个时候的作家不仅是“讲故事的人”,更是魔法师和发明家。
故事总是产生在事实的阴影里,就像是苔藓总长在阴湿的墙根,无论故事多么真实,那也只是文学的真实,不是生活的真实,生活远比小说精彩。
标签说
好小说要有三个标签:大气、才气和正气。正气尤为重要也最难把握(对政治的回避,显然就缺乏正气)。一篇可以拿出手的小说怎么也得有这三要素中的一点或两点。其实作者的才气基本都有,大气慢慢修炼,正气最难。正气为啥最难?因为它最容易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