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语文必修三《祝福》课文解读(2)
我就站住,豫备①她来讨钱。(①豫备:“豫备”与下文的“豫防”、“豫感”,现在写做“预备”、“预防”、“预感”。)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从她慎重挑选询问的对象和说话的语气来看,问题不是偶然随意地提出,而是反复思虑多时了。]她那没有精彩的眼睛忽然发光了。[这是一个绝望之人在遇到救星之时的眼神。]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联系后文便可知道,这是祥林嫂整整思索了五年的问题,柳妈的话一直煎熬着她。]
我很悚然①,一见她的眼钉②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①悚然:害怕的样子。悚,sǒnɡ。②钉:现在一般写做“盯”。)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蹰①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①踌蹰:犹豫。也作“踌躇”。)[读书切忌浮光掠影,浅尝辄止。如果只读到这里,则会很轻易地认定,祥林嫂是在临死前对鬼神的有无产生了怀疑。但是,请看下文。]——或者不如说希望:[与其说她“疑惑”,不如说她“希望”,这便把“怀疑”说否定了。]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既希望鬼神有,又希望鬼神无,反映了祥林嫂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为什么会这样?请看下文。]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这里说明白了,对于走投无路的祥林嫂,还是选择有鬼神的说法为好,所以“我”回答说“也许有罢”。为什么对祥林嫂应该说有鬼神呢?请看下文。]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有魂灵就会有地狱,有地狱就会被阎罗大王锯为两半,这是祥林嫂最恐惧害怕的,以至于她连死也不敢了。这就是她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死,使人们“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的原因。所以,祥林嫂“希望其无”。]
“阿!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梧①着,“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①支梧:用含混的话搪塞。现在写做“支吾”。)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有地狱也就有魂灵。有魂灵该多好,又能见到心爱的阿毛了。所以,祥林嫂“希望其有”。]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蹰,什么计画①,都挡不住三句问。(①计画:现在写做“计划”。)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 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这是说,祥林嫂最后得到的答案是,魂灵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死后可能被阎罗大王锯开,也可能不会;可能与儿子团聚,也可能不会。就是这样的答案使走到人生“末路”的祥林嫂最终选择了死。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祥林嫂翻来覆去想,无论从哪方面看,死总比活着好:活着只能任人“锯”,什么希望也没有;死了虽然也可能被锯,但还可能见到阿毛。祥林嫂终于下定决心,宁可忍受被阎罗大王锯开的痛苦,也不愿再活下去了。这封建的礼教和神权给愚昧的祥林嫂带来了无穷的痛苦,但也给愚昧的祥林嫂带来了虚无的希望。祥林嫂正是抱着见到儿子的虚幻的希望自尽身亡的。]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匆匆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话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这几句话暗示了,祥林嫂不是“穷死”的,是在听了“我”的回答之后自尽的。“别的意思”是指祥林嫂不是简单地问问鬼神之事,她是在询问究竟应该选择“生”呢,还是应该选择“死”。“别的事”是指“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神经病,这是当时的保守派对革新派人士的诬蔑之词。鲁迅在这里顺手一击,揭露为当时许多人奉为信条的“说不清”,指出它只是一种圆滑乖巧、不负责任的处世手段。]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①的勇敢的少年②,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③,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④,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①不更事:经历世事不多,即缺乏社会经验,不懂得世故人情。更,ɡēnɡ,经历。②勇敢的少年:指当时的谋求社会变革的进步的青年,即前面提到的“新党”。③ 解决疑问,选定医生:喻指变革社会的各种方案。④怨府:怨恨集中的所在。这里指埋怨的对象。)[作者为什么反反复复地批驳“说不清”呢?因为“说不清”正是程朱理学“中庸之道”的具体表现.“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执其两端而用中”,貌似公允中正的中庸之道最能消磨掉“勇敢的少年”的锐气。而“我”对祥林嫂讲魂灵有无的那段话,正是典型的“说不清”理论,它差不多是朱熹的原话:“鬼神者,说道无,又有;说道有,又无。”(《朱子语类·中庸》)]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清燉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我”反复申说一走了之,是当时进步的知识分子面对现实无奈又无能的心态的反映,于是只好在酒楼茶店寻求精神的解脱。]
小说插叙“我”与祥林嫂在河边的谈话,交代祥林嫂自尽的原因。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①。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①一律:一样。)[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我常常见到这样一些事,本来不希望它像自己所料的那样发生,也以为未必会发生,却往往还是那样发生了,所以我一再担心的祥林嫂会死的事,恐怕也要发生。通过这两个句子,小说由插叙巧妙地转入顺叙。下面承接上文“我”在书房里听到内室谈话,继续对鲁四老爷的描写。]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谬种,坏东西。祥林嫂再嫁,破坏了封建礼教“好女不嫁二夫”的夫权秩序,在鲁四老爷看来自然是“谬种”。不早不迟,偏偏要死在这“祝福”的时候,在鲁四老爷这类理学家的眼里,祥林嫂既没有生的权利,也没有死的自由。]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祥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①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①淡然:漠不关心的样子。)
祥林嫂怎么死的?是穷死的吗?小说通过描写“我”与短工的谈话,点明了小说的主题。对于祥林嫂的死,鲁镇的人们有什么反映呢?小说将鲁四老爷、短工和“我”三人对照着写。鲁四老爷“愤然”,对祥林嫂极端的鄙视;短工“淡然”,对祥林嫂极端的冷漠;“我”“惶然”,害怕承担责任。总之,鲁镇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关心和同情祥林嫂的。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①的陪着。(①俨然:这里指摆出十分庄重的样子。)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①”,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②,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①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语见宋代张载的《张子全书·正蒙》,也见《近思录》。意思是:鬼神是阴阳二气自然变化而成的。良能,生来就具有的能力。②隐语:为了避讳,不明确说明要说的意思,而借用别的话来表示。如用“老了”代替“死了”,就是隐语。)[作者引用张载的这句话又是顺手一击,揭露程朱理学的自相矛盾。程朱理学既认为鬼神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但他的如鲁四老爷之类的信徒们,又对其畏惧特甚,忌讳特多。鲁迅的小说在叙述和描写中常常夹杂一些杂文的笔法,前面的“说不清”是一例,此处又是一例。]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样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采用以动衬静的写法,突出环境的死一般的沉寂,烘托“我”悲凉的心情。]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①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②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③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④被无常⑤打扫得干干净净了。(①百无聊赖:完全没有生活的依靠和精神的寄托。②尘芥堆:垃圾堆。尘,尘土;芥,小草。③形骸:指人的形体,躯壳。骸,hái。④总算:终于,表示经过相当长的时间以后某种愿望终于实现。用在这里的意思是,死,对于祥林嫂不是痛苦,而是从痛苦中解脱;她现在终于解脱了。“我”为之感到庆幸。⑤无常:佛家语,原指世间一切事物都处在发生、变异、毁灭的过程中,没有常住性;后引申为死的意思,也用作迷信传说中“勾魂使者”的名称。)[这个句子的含意是:现在“无常”把祥林嫂彻底地打扫干净了,即把她的形骸也扫掉了,言下之意,在此之前“无常”还把她打扫过一次(只是不彻底),即打扫掉了她的灵魂。祥林嫂怎么死的?这个句子暗示了:“无常”先“扫掉”她的灵魂,再“扫掉”她的形骸。]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句中划线部分的意思是:然而在现在这样的人世间,无所依靠而活不下去的人不如干脆死去,也就是使讨厌见他的人不再见到他,这对别人或对他自己,也还都不错。这是“我”愤激而沉痛的反语。]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对于祥林嫂来说,生不如死的好,死是一种解脱,所以“我”对于在河边的那段“说不清”的谈话不仅不再有负疚感,“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这段文字描写“我”对祥林嫂的死所发生的心态变化,由负疚而变得舒畅,揭露了这个社会“无聊生者不生”的黑暗现实,表现了“我”对这个黑暗社会的憎恨。文中的景物描写渲染了悲凉沉寂的气氛,烘托了“我”悲凉愤激的心情。从结构上看,这段景物描写与最后结尾的景物描写在时间上衔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这个句子在结构上承上启下,由倒叙转为顺序。]
以上是小说的第一部分,故事的结局,写祥林嫂之死。下面转入小说的第二部分,叙述祥林嫂的生平事迹。
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①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②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①中人:为双方介绍买卖、调解纠纷等并做见证的中间人。②月白:浅蓝色,接近白色。)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了。四叔皱了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但看她模样还周正①,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①周正:端正。)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①,每月工钱五百文。(①定局:事情确定。这里指雇佣关系确立。)
这是描写祥林嫂第一次来到鲁镇。“头上扎着白头绳”,点明寡妇的身份,“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表现其素净端庄,爱整洁。“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见出其家境贫穷,营养不良,但不失青春的活力。“顺着眼”,表现其善良温顺。总之,这段肖像描写,突出祥林嫂年青、善良、能干,虽然受了创伤,但是仍未大伤元气。处处显示她是女中强人。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了。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此段文字简单地叙述祥林嫂的身世。《仪礼?丧服传》载:封建时代,“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妇女只能依附于男人生存,不能自由主宰自己的命运,出嫁之后,甚至姓氏也得“从夫”。小说未言及祥林嫂的姓氏,正表现妇女低下的地位,交代她悲惨的命运。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再次突出祥林嫂能干,是女中强人。活儿如此艰巨,“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表现她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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